世人都猜,那红衣女子之所以日日蒙纱,不愿以真面目示人,是因为沐庄主怕她的花容月貌被人瞧了去。自古英雄惜美人,沐庄主自然也不例外。
只有慕容雪知道,她蒙纱是为了什么。
性格容易模仿,容颜却难更换。慕容雪扮作红芙,不过是在眉间点了一枚朱砂,虽时日已久,又常言“女大十八变”,这独一无二的精致五官,再怎么倾国倾城,终究与真正的红芙大不相同。万一被沐钰看出了破绽,岂不麻烦?
慕容雪是想,隔一层面纱,等时光把记忆淡化。让沐钰渐渐把自己对幼年红芙的记忆彻底忘记,直到记忆中的人影与现下的她合二为一,直到他满心满眼都是现下眼里的她。更何况,隔一层面纱,也更容易掩饰自己的心情。
她每日红衣着身,轻纱覆面,如影随形地跟在沐钰的身边。她的性子随她已故的母亲,恬静而又淡然,再加上家庭的变故,更是变得深沉内敛了许多。只是为了扮演红芙,常常要逼着自己活泼起来,说话的时候,不得不带着些红芙固有的腔调讨好卖乖、撒娇搞怪,又或是带着红芙固有的大小姐脾气,盛气凌人、得理不让。以前在山里的时候还好,见不着沐钰,她便还可以顶着上官红芙的名义做她的慕容雪,只是如今日日在沐钰身边,为避免他起疑,无时无刻不得装着活泼开朗的样子,不时地说些调皮话,撒个娇,装个傻。
久而久之,连她都会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上官红芙还是慕容雪。跟沐钰在一起的这段时日,是她家破人亡之后过得最温馨、最快乐、也最难过的日子。有的时候,沉溺在沐钰的温柔目光里,她就会忘记一切的烦恼忧虑,忘记自己的灭门之仇,忘记义父对自己的殷勤期望,忘记自己曾立下的誓言。
可是,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她会突然地发出一身冷汗,瑟缩地蜷在床上,看着窗外漆黑的夜幕,泪流满面。
这是她的灭门仇人,自己改名换姓、忍辱负重这么多年,为的就是拿他的项上人头,为她们慕容一家祭坟。
可是,她怎么能沉溺在他的温柔宠溺之中,迟迟不肯下手?
她曾经问过他,为什么要待他这样好?
他抚了抚她鬓前散落的头发,笑得如一泓清泉,轻声反问,“你难道不知道?”
于是她低眉敛目,再不言语。
他只当她娇羞,却不知她心里的苦。
是的,她知道,她比谁都清楚。他对她好,是因为她叫上官红芙,她有着红芙的朱砂,仿的是红芙的性子,她做得如此天衣无缝,装得足以以假乱真,他以为她是他的红芙妹妹,是他从小便放在心上的红芙妹妹。
如果,他知道她是慕容雪,恐怕立即会拿了她的项上人头,斩草除根,以绝后顾之忧吧!
他与慕容雪素不相识,唯一的一次见面,他便捉弄于她。那时虽然年幼,不懂得花前月下,不知道什么叫风花雪月,只是看着他与红芙在一起坐在月光下促膝而谈、欢笑而语,她便知道,她是个局外人,真真切切的局外人。
若不是扮作了红芙,恐怕,他也不会多看她一眼……
可是,纵是这样想着,她也总下不去手杀他。
慕容雪总把那把雪隐带在身边,总想着,有朝一日,她能把这把雪隐刺进沐钰的胸口,化“雪隐”为“血饮”,以他的鲜血,告慰慕容家上下百余人口的在天之灵。
但是,也只限于想想而已。
为了提醒自己,她开始每日都把雪隐擦得雪亮。告诫自己,总有一天,要让这寒光闪闪的刀刃,变得鲜血淋漓。
有一次,沐钰见到了,惊奇地问了一句,“这只匕首……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她吃了一惊,唯恐露出什么破绽来,勉强笑了笑,“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沐钰把这雪隐拿在手中,凝思半晌,还给她道,“倒也没什么,只是这做工很是别致,看起来,像是城西的兵器行里特别打造的那把‘暮蝶’。那家兵器行经常为人定制兵器,这本没什么稀奇。不过,相传,这把‘暮蝶’是八年前慕容山庄庄主为其千金订的生辰礼物,前一日刚拿回去,后一日,慕容山庄便被屠了满门。此兵器行的老板以为此物不详,自此,再也不曾为人定制过兵器……”
慕容雪听着,脸色便有些发白。握着“雪隐”的手,关节分明,抖得厉害,她强装镇静,无力地笑了笑,挣扎道,“做工精致的匕首多的是,你怎知道就是那把‘暮蝶’?”
“因为那把‘暮蝶’的剑柄处,用慕容山庄祖传下来的蓝田玉镶了一只蝴蝶,而你手上的这一吧匕……”说及此处,沐钰的目光便落到了慕容雪的手上,看到她的手着实是抖的厉害,便抚了抚她的肩膀,示意她坐下,低声安慰道,“怎生抖成这样?你放心,慕容山庄的惨案与此物无关,说它不详本也是无稽之谈,你莫要放在心上。”
慕容雪的身子愈发颤抖起来,因怕自己的眼神会泄露了自己的情绪,她也不敢看他,只是使劲握着手中的匕首反问,“你怎知道,慕容山庄的惨案与此物无关?”
“慕容山庄的惨案另有隐情,此事复杂得很,我现下也没有完全弄清楚,只知道……”沐钰看着慕容雪抖得厉害,遂蹲下身子握着她的手,紧张道,“瞧我,忘了当时你也在慕容山庄,吓坏了吧?不要再想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沐钰怕她无意中伤着自己,遂把她手中的匕首夺出,放在旁边的桌上,又将她揽在怀里,抚着她的背轻声诱哄,“红芙乖,不想了,都过去了……”
慕容雪再没有哪次比此时更想杀了他,他知道,他知道得这样清楚,但是他却不告诉她。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此事与沐家庄干系甚大,他不想让她知道……慕容雪伏在他的胸口,可以清晰地听到他略显急促的心跳声。虽然跟随他已久,他却一直十分守礼,从未有过逾越,能这样跟他亲密相拥,这还是第一次。这是刺杀他的最佳时机,趁他毫无防备,将“雪隐”刺入他的胸膛,一定能一刀毙命!
可是,她的“雪隐”,被他夺走放在了桌上,她若伸手去拿,定会被他察觉。
他为何要拿走她的匕首?他为何要对她说这番话?难道……?他已开始怀疑她了!慕容雪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奈何匕首不在手里,虽然正是刺杀的好时机,却是无法下手。她眼波流转,心思便转了几个弯,作出一种柔柔弱弱的样子,轻声道,“我也不知道这把匕首还有个名字,当时是雪儿八岁生辰,我与她在庭院里玩耍,后来来了……她死了之后,我为了留作念想,便把这把匕首拿回来,时刻带在身边。我不知道它原来叫‘暮蝶’,因是雪儿的东西,雪儿又……我就把她取名为‘雪隐’。你……你知道雪儿吧?我们的父亲是结义兄弟,我们两个同岁,情同姐妹……”
“知道,”沐钰轻抚着慕容雪的背,似是看她渐渐平静下来了,说话的时候,语气便轻快了许多,“我记得,慕容家被灭门前的那个中秋,先父带我到庄上去,我到后花园里找你的时候见过她。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讨人喜欢……那你还捉弄她?”
“我几时捉弄过她?”沐钰哭笑不得,“当时看她在花下蹲着,很是胆怯的样子,我只当你又淘气,欺负人家,就好心地帮她把你引开了。哪里捉弄过她?”
“是这样么?”慕容雪心里一松,不自觉道,“你怎么也不知会她一声,害我……她说她那晚在花底下蹲了大半个时辰,被蚊虫叮得满身是包。”
“怎么会这样?”沐钰皱了皱眉头,“我分明有差人过去告诉她……”
第12章 麒麟剑
慕容雪在山里的时候,曾趁着上官夫人睡着的间隙,自己偷偷地练过父亲在世时教过她的游龙剑法。
虽然练得不如父亲当年那般出神入化、炉火纯青,可那一招一式耍出去,倒也辱没不了慕容家的名声。
只是她这套剑法一直是暗地里练的,练得再好,也没敢跟人使过。而跟随沐钰的这两年里,因怕他起疑,她更是再没用过。
没料想,千遮万掩、千藏万盖,还是躲不过露馅的那天。
慕容雪跟着沐钰的这两年里,经历过风花雪月,也见识过刀光血剑。
她第一次去沐家庄的时候,沐家庄种着大片的翠竹和木棉花。她告诉沐钰,在她生活的那座山里,有一大片桃林,她曾在桃花灿烂的时候在树下翩翩起舞,也曾在蟠桃压枝的时候,爬到树上去摘桃子。
她说这话的时候,沐钰满眼笑意地看着她,玩笑道:“怎么?上官家的大小姐,竟然还会爬树?”
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右脚在地上轻轻地擦来擦去,直至磨穿了一小块草地,才喃喃开口道:“我娘没有教过我轻功。”
“那你就爬树?”
她觉出了他言语间促狭的笑意,便把头高高扬起,红着脸嘴硬道:“我爬树的样子很好看的!”
第二年,沐家庄便多出了一片桃林。阳春三月的时候,沐钰用白绸把她的眼睛蒙上,扶着她绕了很久,给她了一片灼灼其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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