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疏凉听着云衿的话,还未回应,却突然顿住脚步,看着前方道:“是星霜湖啊,没想到不知不觉竟然走到这里来了。”
云衿听见这话,不觉也是一顿,神情柔和了下来,有些怀念似地道:“是啊。”
“师妹一定来过许多次了吧?”慕疏凉随口笑问道。
云衿看着不远处夜幕中的湖泊,迟疑片刻,摇头道:“没有。”
这回换作慕疏凉一怔,回头看向云衿。
云衿微垂着眼,没有解释。
她还记得从前在十洲岛上,慕疏凉曾经对她说起过此处,那时候慕疏凉说,等将来回到空蝉派,一定带她去星霜湖看看。
后来慕疏凉到底也没能够实现这个承诺,接下来的五十年,云衿时常总会想起这件事。她也曾想过自己来星霜湖看看,看慕疏凉所提到的地方究竟是何种模样,但每次她远远看向那处,却都忍不住退回脚步。
她一直在等,似乎只要没有去过那个地方,她就能有理由继续等。
慕疏凉看着夜色中神色犹疑的女子,突然心情极好的勾起了唇角,他转过身往那处荡漾着星光的湖面走去,声音漂浮在夜色中显得轻快又有些无奈:“那只好让师兄亲自带你去看看了。”
云衿看着夜色里熟悉的背影,轻轻眨去眼角泛起的热意,连忙上前跟上他的脚步。
第69章 .六九
空蝉派终年严寒,四处被白雪覆盖,只有一处地方,被笼罩在阵法之中,永远是夏日模样。
这个地方就是星霜湖。
湖面荡漾着水光,将头顶的繁星晃成了无数片的银色碎光,闪烁在荷花与荷叶的间隙中。星霜湖极为宽敞,湖中有一座长桥,直指湖心,湖心处是一座凉亭,亭角悬着两个灯笼,此时泛着暖光,正随风轻轻摆着。
云衿跟随在慕疏凉身后,一步一步踩着那人走过的地方,听他低声道:“湖心那个凉亭原来一直是师父的地方,他总喜欢去那个地方喝酒,一喝就是一整夜。”
“这个地方还真是没变多少。”慕疏凉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随之又对身后云衿道,“我们不去湖心,你跟我来。”
云衿轻轻颔首,与慕疏凉一道沿着湖畔而行,踩在轻柔的嫩草上,闻着空气里清新的青草味道,觉得整颗心似乎都沉淀了下来。
慕疏凉看着湖中的景色,行至一处,忽而笑了起来:“看来有些小鬼胆子不小,竟然敢来这里作怪。”
云衿随着慕疏凉的视线看去,却见他身侧池中的荷花竟是被人摘去了不少荷叶,只剩下几根光秃秃的枝干,不必细想也知道,应是哪个弟子趁着夜深人静干出来的好事。
被摘去了叶子的那处,星光照在清澈的水中,水下有几尾银鱼轻快的游动。
云衿笑了起来,喃喃道:“叫我知道是哪个小鬼做的,一定好好罚他们。”
慕疏凉也认真的点了点头,随即盯着那水底游动的鱼,托腮道:“我们来吃烤鱼吧。”
云衿:“……”
于是与慕疏凉重逢的第一夜,云衿不知为何在星霜湖的湖畔坐下来与慕疏凉一起吃起了烤鱼。
夜晚已深,湖畔的动静并未引来旁人注意,两人坐在火堆之前,一人手里拿着一条串好的烤鱼,火堆旁还放着不少,都是方才云衿用剑气戳上来的鱼儿。烤鱼的香味飘出很远,云衿将那鱼吃在嘴里,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滋味,只是双眼紧紧盯着身旁的慕疏凉,一时间有些分不清此时发生的事情是真是假。
慕疏凉此时正巧回头,看着云衿的模样,终于柔声道:“师妹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云衿动作一顿,不禁垂下眸子,看向身前那团跳跃着的火光。
她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这节奏突突地跳得厉害。
虽然她知道来日方长,知道从此以后便能够长久的见到慕疏凉,知道能够盼得他回来便已经是一件无比幸运的事情。但不知为何,只要慕疏凉在她的视线当中,她便止不住的想起那日听凤宣说过的事情,然后那点遐想越飘越远,渐渐地叫人难以抑制。
她的确想要开口询问,然而话到嘴边,却又不论如何也开不了口,直到现在,慕疏凉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云衿随手拨了一下眼前的火堆,沉默片刻,终于鼓起半生勇气开口道:“师兄,五十多年前——”
话音刚起,夜晚的星霜湖边突然掠过几道黑影,云衿言语骤止,当即神情一变,闪身往那湖边的树丛处走去。片刻之后,她身后拖着几名空蝉派弟子走了过来。
几名弟子都还是少年,大的有十五六岁,小的才十一二岁,身上还带着些抓鱼的工具,全都捂着头垂头丧气的跟在云衿身后。
看起来那些荷叶自然是被这些少年给弄坏的,他们大半夜来这里,自然也不是要做什么好事,慕疏凉看着这一群少年,当即笑道:“这湖里的鱼味道还行吧?”
“比从山下买上来的新鲜多了。”其中一个少年忍不住接口道。
说完这话他立即就后悔了,缩了缩脖子苦着脸朝云衿笑:“师父,我……我就来抓过两次鱼。”
云衿板着脸,似乎打算教训孩子,然而那几个少年很快就将心神放在了一旁的火堆和那几条烤鱼的身上。
云衿当即语塞,发觉做出这种事情的自己似乎也没有资格教训弟子了。
几名空蝉派的弟子似乎也没有料到身为堂堂陵光宗宗主的云衿也会做出半夜来星霜湖抓鱼这种事情来,待他们看清楚眼前这一幕,想清楚这回事之后,他们当即用见了鬼一般的神情往云衿看去。
顺带还看了看旁边若无其事的慕疏凉。
云衿突然有种自己攒了几十年的威严都瞬间崩塌的感觉。
她默然片刻,妥协道:“我就不把这里的事情告诉梅长老了,你们也不要说今晚在这见过我。”
云衿平日里虽然温和,但对待弟子却也算是严厉,众人本料想到会有一番教训,却没想到云衿竟就这般打算将他们给放了。几个人都有些愕然,看了看云衿,又看了看旁边的慕疏凉,似乎还沉浸在惊讶之中。
“师父?”一名少年忍不住悄声唤了一句。
云衿应了一声,问道:“何事?”
“真的是师父。”那少年像是在震惊中作下了判断,回头小声对身旁的人道,“你们有没有觉得师父今天有点不大对劲?”
几个少年纷纷一本正经的点头。
云衿面无表情的赏了他们每人一记爆栗。
就在几个少年捂着头痛叫的时候,慕疏凉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他们都是你的弟子?”
云衿默然,很不巧的这几个半夜来偷鱼的,的确正好都是陵光宗的弟子。
五十多年过去,如今的云衿早就不是当初在十洲岛上事事依赖慕疏凉的少女,她已经成长为中原最有名气的人之一,是街头小巷说书人口中的传奇,也是空蝉派名望极高的师尊和宗主。云衿曾经想过无数次,等到慕疏凉醒来,看到这样的自己,定然十分高兴。然而她还没有来得及让慕疏凉看到自己这样的一面,就被这几个弟子将面子破坏了个干干净净。
云衿莫名的感到有些沮丧。
在知晓了这几名弟子来自陵光宗之后,慕疏凉便开口让云衿将他们给留了下来。于是原本是两人静静的欣赏湖光山色,现在却变成了一群人聚在一起烤鱼。
少年心性自是跳脱,而慕疏凉一把年纪,却也很巧的拥有这一颗不亚于少年的好奇心,不过片刻的时间,他便与几名少年聊了起来。经过云衿的介绍,众人已经知道了眼前这人是他们的大师伯,然而少年们经历尚浅,也不知道这位大师伯究竟是何方神圣,只觉得这位大师伯看来十分亲切,极好说话。
云衿默然坐在一旁,看着慕疏凉与一群少年说说笑笑,禁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闲谈之中,慕疏凉开始打听起了这些年来关于云衿的事情,云衿在旁听着有些紧张,好在弟子们虽然不怎么听话,但对于她这个师父却是十分尊敬,他们对慕疏凉说起的,都是些云衿这些年来在外面对抗十洲,相助于各大门派,在各处战斗的事情。少年们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慕疏凉听得很认真,满脸专注,目光却十分柔和,有时听到弟子们对云衿的仰慕与夸赞,他甚至会开心的笑起来。那是一种十分满足的神态,就像是自己的珍宝得到了所有人喜爱一般的满足。
然而云衿却没能看到慕疏凉这样的神态,她第一次听人当面把自己夸出花儿来,她在旁人面前或是能够保持面不改色,然而如今在她面前的人却是慕疏凉。
云衿开始想制止这群人再继续说下去。
便在此时,慕疏凉又问起了云衿平日都做些什么,少年们说得多了,竟然开始抢答了起来,一个个将云衿每日练功写字的习惯都告诉了慕疏凉,坐在角落里的少年见旁人都说得差不多了,只得大声道:“我知道!师父还有个宝物,她无事的时候都会去看那个宝物!”
云衿听得一怔,却是没有立即想明白这弟子所指的究竟是什么。
那少年接着满脸神秘的对慕疏凉道:“师父的宝物藏在空蝉派后方的阁楼里,就是那个不大不小的,檐角上挂着铃铛的阁楼,你们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