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兮那时无比相信师父的话:“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瞧,这话本写得好,也是有出头之日的啊。
只是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看到过比师兄所写的更精彩的话本了。这实在是人生一大遗憾。
不过,后来她看得多了,也渐渐看出些规律来。但凡一个男子对不住一个女子,那么定然是在感情上负了她。
陈兮心中甚是欣慰,师兄做了司命神君多年,这命谱写得依然有浓浓的熟悉感啊,深得她心。
却听苍离帝君言道:“唔,想必是你的康儿也欠了人家。”
他说的风轻云淡,樊氏却身子发颤。数月过去,女鬼在她新婚当天说的话,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她记得自己的丈夫很是亲昵地唤那林家小姐:“阿萱。”
樊氏也记得丈夫丝毫不惧林小姐的异类身份,拉着鬼的袖子,哀求什么:“忘了我吧,忘了我吧……”
丈夫的突然生病让她把这些都藏在了心里,现在想想,丈夫欠下的不是桃花债又是什么?难怪孙家急急忙忙要迎娶她过门,原来,原来是为了躲避这场桃花劫!
樊氏脊背发冷,原来是这样。她暗暗埋怨自己命苦,虽然法师说丈夫并无大碍,但是被恶鬼缠上了,还会有活命的机会吗?
刘氏冲苍离帝君拜了几拜:“求法师驱鬼,救救我儿。”她双目含泪,俨然一副慈母模样。丈夫欠下的债,她会和他一起偿还。可她不愿意儿子有事,康儿是她的命根子,康儿必须活着。
苍离帝君却闪身避开,淡淡地道:“本君不是法师。”
刘氏迷茫。
陈兮忙道:“我是,我是来捉鬼的。”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她还特意晃了晃手里的伞:“我真的是来捉鬼的。他不是。”
孙家婆媳面面相觑。这个容颜稚嫩的小姑娘么?不过,她的到来,让孙家父子的精神头儿好了不少。
陈兮觉得苏勒做的最对的事,就是让律令来帮助她。
律令办事效率极高,等他回来的时候,他不但能讲出林小姐的死因,还能将生死簿上关于孙家父子和林小姐的记录背的一字不差。最重要的是,他找到了林小姐死后居住的地方。
陈兮甚是感动,觉得单用语言已无法表达她真挚的感激之情。她酝酿了好久,才热泪盈眶说了一句:“律令,你真是个好人。”
律令丝毫不给她面子:“小兮,我不是人,我是鬼。”律令性子爽朗,跟着苏勒一起叫她小兮,觉得比仙子什么的顺口多了。
唉,律令真是不懂事,她积攒出来点眼泪也不容易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还有没有妹子记得傲娇的司命神君那个华丽的酱油?
☆、桃花错(二)
那林小姐是上吊自尽的,自古以来,吊死鬼若要投胎转世,必须得寻找替身。她还在人间游荡,未必是想留下来报仇,找不到替死鬼也是有可能的。
律令说,替死鬼三年找一次替身。掐指一算,林小姐正好故去二十一个春秋,正是寻找替死鬼的大好时机。
陈兮心里打了一个突:“她不是要让孙家父子做她的替身吧?”
律令摇头:“不是不是,若是要找替身,一个就够了。她独自居住在听竹轩,应该打算长期做鬼,不像是要投胎的样子。”
陈兮点了点头:“听竹轩啊……”她有些恍惚,当年曾经有人说过,大雅即大俗。她还活着的时候,“听”字极为流行,整个璇玑门充斥着听雨轩、听竹轩、听兰轩、听雪轩……她当时想给自己的房间取名叫成仙阁,还被别人取笑了好久呢。
原来,人间过了这么多年,听竹轩这个名字,还依然流行啊。陈兮突然觉得自己当年没有跟随潮流是非常明智的选择。
不过真到了听竹轩,陈兮反倒想不出比这更为贴切的名字了。城外的绿竹林,龙吟细细,凤尾森森,绿竹掩映处,有一座精致的阁楼。微风吹动,竹叶轻轻摇摆,说是听竹,也不为过。
律令双眉紧锁,轻声道:“那就是听竹轩了。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开始住在这儿的,在她大闹婚礼之前,没有人见过她。”
陈兮想了一想,说道:“那也未必没人见过,若她是恶鬼,指不定见她的人都被她杀了。”
“不然,若是恶鬼作祟,地府会察觉得到。”律令反驳,“这些年,她一直安分守己。”
陈兮点了点头,唉,终究是受师兄的话本影响太深,想象力太过丰富了。她瞅了瞅安安静静站在不远处的苍离帝君,笑得灿烂:“啊呀呀,这孤魂野鬼住的地方必然是简陋的很,帝君身份高贵……”
苍离帝君双眸轻转,定定地看着她,似乎在认真地倾听。
陈兮话头一转:“啊呀呀,瞧这边的竹子生的多好。在此听竹肯定别有一番韵味……”
苍离帝君只是轻轻地扫了她一眼,便垂下了眼眸。
陈兮连忙正色说道:“是这样的,那林小姐如今失去了肉身,魂魄无依。她恐怕承受不了帝君身上的功德。”
苍离帝君微微一笑:“本君没别的本事,这一身的功德和戾气还是可以收放自如的。”
陈兮吁了口气,他这么一说,她就放心了。难怪他敢大摇大摆地进入孙家,原来他的毒是可以控制的。
此时,阁楼里却传出“铮铮铮”三声琴音。紧接着是一个清冷低沉的声音:“贵客既然到了门口,为何不进来?”
阁楼的门被打开,一个女子飘了出来。她身穿一件湖蓝色的对襟大袖衫和同色长裙,佩着浅色的披帛,明明是十七八岁的绝色容颜,却无端给人一种苍凉之感。她像是从画卷中走出来的侍女,忧郁而贞静。
她秀眉微蹙:“是鬼差?”
律令上前一步:“我叫律令。”
林小姐慢慢地点了点头:“原来是律令。常听人说急急如律令,总算是见到真人了。你是来捉我回地府的?”她对律令笑了一笑,但谁都看得出来,这笑容未能到达眼底。
律令微微一怔,看向陈兮。按照少君的命令,一切以她为重。
林小姐将他们迎进了听竹轩的阁楼中。她死前为名声所累,死后仿佛并不计较这些虚名。她大大方方地邀请他们坐下,让他们品评墙上的画卷。
律令对书画一道完全不懂,如果他不是鬼,他肯定此刻已满面通红。
若在平时,陈兮倒能评上几句,她生在世家,长在璇玑门,书画是必修课。可是眼下的场景诡异,她也不好一展胸中所学。这林小姐身上郁气极重,想来当年必定被伤的很重,不然也不会上吊自尽。
陈兮试探着问她,当年发生了何事,毕竟律令告诉她的,只是生死簿上寥寥数语。她有预感,以师兄的写作手法,这中间定然是盘根错节十分的曲折啊。
林小姐开口说道:“现在想想,这都久得像上辈子的事情了。我本姓林,你们也是知道的了。”
陈兮点头,不但知道你姓林,你闺名如萱,我也是知晓的。但她素来听故事不爱打断别人,生怕毁了人家的谈兴。
林小姐又道:“听我乳母说,寻常人家的孩子出生,都是哭着的,唯独我生下来,却是带着笑容。我父母年过四旬才有我这么一个孩儿,十分地欣喜。我母亲为我取名如萱。她说,萱草使人忘忧。她希望她的女儿可以永远无忧无虑……
我也只当自己是个快乐人儿,所以才会笑着出世。可我后来才知道,那所谓的笑着出生,不过是预示着我这一生都只是个笑话。”
陈兮心下一沉,林如萱就这样否定了自己的一生,那她想必是过得极不快活了。
林如萱停顿了一刻,目光悠然,不知是落在前方,还是落在遥远的过去。她轻声说道:“我乳母对我说,我是整个白水镇长的最好看的姑娘。她是我的乳母,自然会偏疼我些。但是,想来我长的不算差就是了……”
陈兮心道,这可不是你乳母偏疼你,你的确很好看。
林如萱又道:“我每次出门,尽管带着冪缡,坐在轿中,也会有些无德的轻浮子弟,跟在我的轿子后面说闲话。再后来,我就不想出门了。
那时,我还不到十四岁,也就是你这样的年纪,桃花一样的娇艳。我母亲怕我一个人闷得慌,让下人在花园里做了秋千。我喜欢秋千,我喜欢坐在秋千上飞的高高的感觉。好奇怪,我现在成了鬼,已经能飞了,可我却再也不能像以前那般快活了。
我们家的园子很大,园子里种满了桃树。三月份的时候,满园的桃花都开了。桃花灼灼,桃叶蓁蓁。我没去过仙境,可我想仙境也不过如此了吧。
我就坐在秋千上,让丫鬟把我推得高高的,高高的。
有时候,我甚至能看到围墙外面的风景。后来,我常常想,如果我那天没有荡秋千,或是丫鬟推的力道小些,再或者,我们家院墙稍微高一些……哪怕是有一点点的不一样,我的命运是不是就会改写?
那天,桃花开得特别好,两个丫鬟像是要把我送到天上去。我心里欢喜,一直在笑。我自小就爱笑。母亲说,爱笑的女人肯定会幸福,可乳母却说,女子当以贞静为本,笑不露齿才是女子该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