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在发颤,牙齿相撞发出咯咯声,在寂静的夜里甚是可怖。
“寿数未尽而死,那可是要进枉死城的啊,我听说枉死城可吓人了。什么刑罚都有,剥皮,烹煮,油炸……”
陈兮信口胡诌,其实,她明明听律令说过,三郎改了地狱律法,枉死城的规矩与以往大不相同了;而且枉死城并不像她说的那样,不过是为了吓唬李万年罢了。
李万年咬牙说道:“小人不怕,小人尸身已坏,想来阎王爷也不会不收我。”
陈兮沉默了一会儿,对油盐不进的人,她也无可奈何。她终是忍不住问:“你不会是自己寻死的吧?还躲在东岳大帝庙里,想让黑白无常捉不到。我说,你不会真是这么想的吧?”
李万年一声不吭。
陈兮又道:“诶,你这么想可不对,我看你目光清正,灵台清明,魂魄也颇清灵,你的命数不错,你不觉得死了太亏了些吗?”
她最不解的就是这点,他命很好,为什么要放弃呢?
李万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陈兮心知这中间有蹊跷,本着有八卦要分享的原则,她踢了踢墙角,低声叫道:“律令,律令……”
李万年迷惑不解,不知她要做什么。
三声未落,律令就出现在这里,他手里拎着缚魂袋,二话不说就要把李万年塞进袋子里。但是,他在靠近李万年时,突然愣了一愣,似是不敢置信:“买路?”
李万年身子抖得厉害,连连摇头:“不是,不是……”
律令咬牙切齿:“到现在居然还有买路这种丧尽天良的行径!”
陈兮不解:“怎么了?律令,出什么事了?”
律令袖子甩动,一根捆鬼绳直接将李万年缠绕了个结实。
李万年会一点阴阳之术,但是在律令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律令气愤填膺:“小兮,你有所不知,这世上有个极阴损的法子,名叫买路。”
“买路?”
律令点头:“不错,小兮,想来你也好奇,此人命不该绝,为何身死魂出?他就是被人买路了啊。”
陈兮眨眨眼,不好意思说自己没懂。
律令又道:“这世上有种人,生来便通晓阴阳,知道了自己的命数之后,心存不甘。他若是自己努力做善事修功德,改了自己命运,也就罢了,偏偏有种人,用买路钱,买了别人的命,夺了人家的命数,来给自己铺路。”
陈兮这才隐约明白过来,她看看李万年:“那他……”
律令叹了口气:“这人命数不错,可惜被人买路了。我去禀明少君,想法子送他还阳。这世道,总得有个善恶报应。”
李万年却哭道:“不,不,我不还阳,我是心甘情愿被买路的,我就是那个通晓阴阳的。求求你们,不要送我还阳……”
律令和陈兮面面相觑,百思不得其解。他为鬼以来,也曾见过这样的事情。但是像李万年这样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陈兮毕竟是女子,看过很多话本,心思要活络些。她想了一想,小声问道:“李万年,难道是你心爱的女子后半生凄苦,你爱惨了她,为了她连命都不要了?”
她这想法倒也极为旖旎,一个男子为了心中的佳人,甘愿牺牲,这样的戏码,放在任何朝代都不过时。
律令有些尴尬,因为外形原因,他总把陈兮当成半大的孩子,却不知她居然连这些都懂。
李万年哭泣涟涟,一声不吭。
陈兮睁大了眼睛:“不是吧?我猜的这么准?真是为了你的意中人啊?”
律令道:“若想知道真相,又有何难?待我去地府走上一遭,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话音未落,他就消失不见了。
李万年目瞪口呆,连哭泣都忘了。
陈兮叹了口气:“没办法,他一向都很快,谁都赶不上他。”
李万年低低地啜泣,一声不吭。
——大男人哭泣,让陈兮有些接受无能。但是一个男鬼哭泣,很奇怪,她却丝毫不觉得违和了。
律令很快归来,夜色里,他面色沉得可怖,眼光如刀锋一般,扫在李万年身上。
陈兮敏感地察觉到不对,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那女的很坏,不值得他如此?你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她死时毕竟年幼,深受师兄话本荼毒,看事情常常带了几分旖旎情丝。
“李万年,你还真是能耐啊,我真不知道是该夸你,还是该骂你。”律令的声音冷的能结成冰了。
陈兮后退了一步,她记忆中,律令的眼里一直洋溢着一种脉脉温情,不管是对人还是对鬼,是沉默还是说笑。他不是神,却有比神更悲悯的眼神。
他这个样子,陈兮有点害怕。
李万年看了律令一眼,小声道:“不关他的事,真的是我自愿的。”
作者有话要说: 嗯,陈兮猜的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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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就这样
☆、三更劫(七)
陈兮心道:“不会真如我所想吧?”
却见律令冷笑:“我曾听人说,父母之爱子女,必为之计深远。父心拳拳,还真是教人感动啊。”
“啊?”父母么?那么, 是她想左了。
律令咬牙:“还真是为了儿子, 连命都不要了啊, 不过是个冤孽,值得如此吗?”
李万年低声哀求道:“是小人的错,与长寿无关,大仙不要责罚他, 跟他没关系,是小人自愿的,长寿他才三岁啊……”
他小声啜泣,呜呜咽咽,仿佛绝望到了极点。
律令的脸色极为难看:“大男人, 哭有什么用?”
陈兮小心翼翼地问:“律令,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他把自己的命渡给了自己的儿子吗?”
从律令的话里,应该是这个样子吧?
律令瞥了一眼抽泣的李万年,叹了口气, 轻声道:“是的, 他的儿子,叫做李长寿,命中注定早夭,李万年不知从哪里学来买路的本事,想用自己的命,换儿子的命。他将两人的生辰八字写在买路纸上,贿赂鬼差,给儿子改了命数。他是自焚而死的,尸骨无存,连还阳的机会都没有……”
李万年抬起头,目光灼灼盯着律令:“大仙,我没害别人的命,我是心甘情愿的,到了阎王那里,我也是心甘情愿的。我的尸体都没了,还怎么还阳?阎王也不会让我白死的是不是?”
律令冷笑:“谁说没法子教你还阳?新死还未入土的尸首多的是,随便给你找一具都行!人间有法,鬼蜮有道。买路这种损阴德的行径,现在竟然还存在!”他伸手拎了李万年,就要往缚魂袋里塞。
陈兮忽然开口说道:“律令,这样不好吧,他也是为了自己的儿子,他也没伤着别人。父母为孩子做什么错事,都是能够被原谅的吧?”
李万年连声说道:“是啊是啊,长寿是无辜的,他该长寿的。我都把命给他了……”
律令手上动作没停,很奇怪地看了陈兮一眼,嗤笑:“果真是小孩子,只能看到这些。小兮,若是所有买路的人都说被买路的人是自愿的呢?”
陈兮一怔:“我……不是,律令,我是说……”
律令摆了摆手:“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近来忙得很,先带他走了,如果我没猜错,地府可能要换血了。”
“换血?”
律令笑笑:“自然要换血,地府陈年积弊太多,是该改改了。”夜色中,他的双眸亮的惊人,满满的都是意气风发。
陈兮似乎被他所感染,点了点头:“嗯,地府会便好的。”
律令在她脑袋上拍了拍:“谢你吉言。”
话音未落,他便风一样地消失了。
东岳祠里静悄悄的,神像威风凛凛注视着前方,陈兮出了会儿神,好久才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
报晓鸡的啼鸣唤出了天际的鱼肚白,天空被云朵擦得瓦蓝湛亮。
陈兮从苍离帝君手里接过了定魂伞,一袭白衣,神采奕奕。她答应了姜榆要转告朱毅夫妇的,可不能忘了。
这些年来,朱毅赋闲在家,专心生子,听闻有客来访,自然请客人进来。
陈兮撑着伞,跟在苍离帝君身后,慢悠悠地晃了进来。见到朱毅本人,她大为吃惊。毕竟在茶楼里听书的时候,先生形容他仪表堂堂年少英俊。不过才十几年过去,他怎么变成了这副形容?
朱毅两鬓泛白,脊背略微佝偻,不像是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倒像是为生计所累的升斗小民。
“两位是?”朱毅迷惑不解,他只道是故人来访,却不料是两个陌生人。看对方姿容绝代,他能确定,他如果见过,肯定不会忘记。
苍离帝君跟个木头桩子似的,双目微阖,神游天际,他是半分都指望不上的。
陈兮也没打算让他老人家开口,她对着朱毅施了一礼:“我是为朱平安所来。”
朱毅脸上的肌肉一颤一颤的,他尽量若无其事地道:“姑娘说什么?”
陈兮幽幽地叹了口气:“唉,朱小将军做过的事,怎么就不敢承认呢?十几年前的事情,天下皆知,你又何必瞒我?想来朱小将军自己也怀疑过,为何朱家的孩子个个早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