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言少叙,只说那朱小将军是个有赤子之心的,侍母至孝,一时胸中伤痛难忍,竟呕血数口,晕厥在地。
这下可慌了众人,掐人中揉小腿,一通忙乱。朱小将军悠悠醒转过来时,不见旁人,只见那唐氏身穿重孝,也不顾叔嫂之嫌,哭哭啼啼,说是婆婆死得冤屈,要小叔为婆婆做主。
朱小将军强忍悲痛,向唐氏询问真相。
那唐氏是个巧舌如簧的,搬弄是非,花言巧语,将自己的过错统统推到了赵氏身上。
天下的女子要遵守三从四德,这四德分别是德言容功。女子长舌是大忌,文过饰非更是大忌。
朱小将军在战场杀敌时勇猛无比,但是对这内宅妇人的伎俩,却未必精通。先入为主,他对唐氏的说辞不加怀疑。
列位看官,莫说朱小将军偏听偏信,唐氏入门多年,极善伪装,孝敬公婆,整理内务,披的一张好狐狸皮。朱小将军虽然勇猛,却也只是凡夫俗子,看不穿她的伪装……”
陈兮小声说道:“那唐氏是狐狸精么?”
苍离帝君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不是所有披着狐狸皮的都是狐狸精。”
“那是什么精?老虎精?”难得见苍离帝君答话,陈兮大喜,问题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她就想捂脸了,她都问的是什么啊。
苍离帝君拿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轻声道:“很少会有妖怪到人间去的,戏文和话本看看就好,不必当真。”
陈兮暗忖,莫非这是委婉回答她的问题,还提出了善意的建议?她心中激动,连连点头:“对对,您说的对。”她在心底默默补充了一句:您说什么都是对的。
苍离帝君眼眸轻转:“司命神君的话本倒可以看看,不过,近来,他只修命谱,不大写话本了。”
陈兮想了一想:“对对,您说的对,你说的对。”
苍离帝君瞧了她一眼,颇感无趣,也不再搭理她。
说书的先生轻叩醒木,哑声说道:“朱小将军问起浑家赵氏,唐氏言说,官府早已找到证据,她也认了罪,被下了狱。因为赵氏如今腹中尚有胎儿,虽说是奸生子,但是上天有好生之德,稚子无辜,等到分娩之后,再凌迟处死。
你道那赵氏是如何被下狱的?全因这唐氏歹毒,为了推脱罪责,不顾丑,不顾羞,抛头露面,到京兆尹那里去告状。她倒是装出一副孝顺媳妇儿的面孔来,想让赵氏死无葬身之地。
唐氏是朱大公子的遗孀,有陛下钦赐的贞节牌坊,她的话自是人人信服;而可怜的赵氏,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朱小将军在成亲当天上了战场。她无缘无故有孕在身,不是与他人私通,又作何解释?京兆尹匆匆忙忙就定了案。
说句大不敬的话,历来官老爷判案,无不是追求政绩。唉,又不是早日破了案,就会清明上许多。听说阴司断狱,甚是公平明白,却也只是传闻罢了。若真如传言所说,莫不是人不如鬼?
列位也许要问了,那赵氏既然是清白的,为何要招供画押呢?列位莫不是忘了这世上还有一个屈打成招?
那赵氏是个铁骨铮铮不让须眉的,自然不肯含冤受屈,可是顾忌腹中胎儿,不敢强辩。她被人掰着手指画了押。
列位看官,须知,万恶淫为首,百善孝为先。我朝天子圣明,以仁孝治天下。赵氏平白背上了私通外人杀害婆婆的罪名。任一桩,都能教她万劫不复。
如果不是我朝天子仁善,女犯怀孕期间从缓发落,只怕她活不到朱小将军归来。
赵氏唯一的信念就是朱小将军自己清楚她的孩子是谁的。她没有通奸,她没有杀人,上天自会还她一个公道。
可是,朱小将军如何会信她?在他看来,赵氏不贞不孝,不仁不义……”
茶客中有人唏嘘,也有人说道:“这朱小将军也太傻了,还白白地往自己头上戴绿帽!”
也有那等闲汉说着风凉话:“那也未必是傻,或者是他自己不顶用呢。要不,他这么多年,怎么会没有子嗣?”
很快有人反驳:“我早先见过朱小将军,虽然长得小白脸儿了些,可的确威武雄壮,不是不中用的。他也有过子嗣,只是大户人家的孩子,难养活,都夭折了……”
陈兮也为赵氏扼腕,期盼的良人却是凉薄之人。她能理解朱毅被丧母之痛冲昏了头脑,偏听偏信。可是,理解是一回事,接受是另外一回事。
只要想到赵氏身怀六甲孤苦无依身陷囹圄,她就心疼。唉,世人多苦难。
那少年冷哼一声,似是极为不屑。
陈兮偷偷看着他,只见他随着先生的话,时而面含忧色,时而怒目切齿,看来听得甚是入神。
先生轻叩醒木,垂目敛容:“列位勿扰,在座的诸位,只道那朱小将军昏聩无能,可是大家莫要忘了,设身处地,你们会相信赵氏清白吗?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朱小将军和赵氏感情又不深厚,怎么会在所有人都不相信她的时候,去全心全意地信任呢?
兵者,诡道也。朱小将军善于用兵,揣摩人心却也揣摩地过了。他只道是因自己娶了毒妇入门,才会害得母亲惨死,家族蒙羞。他哪里会想到赵氏,她是冤枉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以前码的,勿拍。
☆、三更劫(三)
赵氏眼巴巴地等着相公回来救她,她也的确等到了她的丈夫。朱小将军去牢里质问她,问她为何害他母亲。他不过离家数月,她居然偷人!算算时间, 或许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 可是, 他宁愿不是。
朱小将军绝口不提洞房花烛夜他的去而复返,可能是他不想承认他与赵氏之间的瓜葛吧。
赵氏惊惧愤懑,那一夜历历在目,郎君却翻脸不认人。她摸着自己的肚子, 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如果不是顾念腹中胎儿,只怕她早就撞死来证清白了吧。
赵员外膝下只有赵氏这一个女儿,如珠似玉,自然极为疼惜。他亲自教养女儿,她的人品, 他自是晓得。女儿向他再三说明自己的清白,赵员外和女儿一样,以为姑爷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 谁料盼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唉, 这也不能怪朱小将军,怪只怪唐氏歹毒,怪只怪天意如此。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赵氏在监牢里拼死拼活生下了一个男婴。可这个男婴刚出生,就被官府给抱走了。
历来怀孕的女死囚,一旦生子,就离死不远了。赵氏在牢里月子都没坐完,就被带到了公堂上。
以前,有个女犯,曾经说过,大堂好比阎罗殿,衙门好似剥皮厅。衙门是个什么样子,想来诸位也都知晓。
赵氏一直声称,她生下的孩子是朱家骨血,可是朱小将军拒不承认,她又拿什么来证明孩子是朱家的?她怎么证明她是清白的?
赵老员外怜惜女儿,花重金为她奔走。父心拳拳,教人动容。可惜,京城里的人都知道朱小将军在成亲当日上了战场,直到母亲被害才归来。
赵氏有孕,定有蹊跷,无人相信她的清白。
这个时候,赵员外想起一个人来。说起这个人,那可真是赫赫有名啊。先帝曾赐给他龙头杖,许他上打昏君,下打奸臣。
想来诸位也猜到是谁了,不错,正是天子的叔祖瑞王爷。赵老员外在瑞王府门口苦守,想求他给女儿做主。那时,瑞王爷年事已高,不理朝政。
赵老员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无奈之下,一头撞向了王府门口的石狮子,头破血流。
瑞王爷大为震动,说了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据说,他对左右说道:“父母之爱,深矣。无论赵氏是否有罪,只为赵老员外父心拳拳,这案子就不能马虎。不能让天下的百姓寒了心。”
列位可能要问了,这寒心一说从何而来?彼时,赵氏□□狠毒,全城皆知。她伏法,人人拍手称快,怎么会有寒心?
可是瑞王爷不这样想,他言说:“若是赵员外撞死在本王门口,这案子即便是不冤,也会变成冤案了。”
虽说,赵员外这一撞失去了半条命,却给女儿挣得了一个证明清白的机会,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瑞王爷派了高人过来,要滴血认亲来查明真相。
赵氏因为自身清白,胸有成竹,无所畏惧。她从容不迫,京兆尹也有些不安,莫非这赵氏真是清白的?
列位须知,这滴血认亲的法子由来已久,可不像我们所以为的只是把血滴在一起这么简单。瑞王爷派来的高人,先前是在宫中,那可是曾经检测过皇室血统的。人家自有秘不示众的法子。
列位看官,不妨猜上一猜,朱小将军的血和婴儿的血究竟有没有融在一起?”
说书的先生摇了摇折扇,喝水润嗓。他双目微阖,手指轻点醒木,倒颇有几分他口中的高人做派。
有急性的茶客高声答道:“自然是融在一起了。先生都说了,孩子是朱小将军亲生的,怎么会不融?”
一时,附和声众。
陈兮不以为然,小声说道:“如果真像表面那般简单,这说书的先生就不会特意来问了,肯定是出了意外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