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小年轻们的黏糊劲,真是该好好整治整治。
看着教导处外面的走廊,等了半天的两位家长终于给盼来了。教导主任整整报纸,站起身来。
事前没有被通知过请家长,见到夏朴和钟情时,夏兔瞬间惊慌了。
“妈妈?爸爸?”她呆滞地喊。
听完她的称呼,教导主任瞪大了眼睛。
——这两个小年轻,是定了娃娃亲还是怎么地,改口改得这么顺吗?
“兔兔,阿白?”
虽然来的路上已经开始疑惑,但亲眼目睹这个组合,夏朴还是接受不能。
他记得班主任来电话,说的是儿子在学校早恋什么的……
“老师,我们就坐了一下学校的草坪,有必要把父母也叫来吗?”小白直起身,本能地将夏兔挡到身后。
“什么坐草坪?还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
教导主任一抬眼镜,语气正经到叫人起鸡皮疙瘩:“你们俩早恋,情节相当严重,都被同学举报了!这是违反校规的,会带来不良影响的,你们知不知道?”
——“早恋”?
刺耳的二字于夏兔的脑袋里轰炸开。
她躲在小白的背后,满目茫然;却莫名地,一点儿都不敢,去看钟情和夏朴的眼神。
“老师,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室内闷热,夏朴抹了把额头,那里细细密密的全是汗。
“没误会,我亲自抓的。孤男寡女亲亲密密地在小树林里做作业呢,挨得那么近,不是早恋还能是什么?”
教导主任冷哼一声,就差在两颊写“不像话”三个大字了。
目前情况如此混乱,铺的台阶又给人生生拆掉。
“老师,是这样……”
别无他法,夏朴清清嗓子,支支吾吾地开口:“我是夏兔的生父,夏白是我的养子,所以他们是……兄妹关系。”
——什么?兄、妹!!
此言一出,有两个人的脸色霎时变得难看了。
其一自然是教导主任,另一位,是进门看到夏白后,就一言不发的钟情。
“啊?”教导主任搔脑袋:“这……”
“是不是兄妹的感情比较好,一起做作业,所以您误会了呢?”夏朴善意地引导。
“这……这个……是是、倒也可能!”
——夏兔、夏白,对!姓是一样的啊,怎么没想到呢!
满腔教育的热情被堵了回去,教导主任拍拍身旁夏白同学的肩,干笑着说:“呵呵,可能重组家庭,同学们不太了解情况,所以举报错误了。”
“……”
事情究竟是怎样的,当事人心里清楚。
夏白不动声色地扫了眼站在最角落的钟情。
她正好也看着他。两人对上目光的刹那,妇人狠狠地发了个怵。
——恶心的,有臭味的。
——阴魂不散的,地里爬出的鬼东西。
——再一次回来了。
钟情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家的。
头也不回地冲出教务处……然后她一路狂奔,阶梯、车库、乱七八糟的车钥匙,红灯?是的,好像闯了两个红灯。
“妈妈,妈妈……”有声音跟在她的后边,纠缠不休地叫唤。
像极了几年前,那个怪物对她发出的,阴阳怪气的语调。
她惧怕这两个字,它简直黏得像一层拼命撕扯头皮的浇水,时时刻刻散发着呕心的腐臭味,甩也甩不掉。
“妈妈,你看我一眼……妈妈,我是兔兔啊……”
“妈妈,你别这样,我害怕……”
拧开一瓶镇定精神的药,急匆匆地吞咽几片。
钟情扶住额头,倚着桌子靠了好一会儿。
好一会儿,脑袋里的怪声才堪堪消停。
不知何时到的家。
还好,安全回家了。
定睛一看,自己身边缩着肩膀的小小人影,是两眼通红的夏兔。
她可能哭过了,长睫湿漉,鼻子也红红的。
即使这样,她看上去还是相当的可爱、美貌,惹人怜爱。
不知不觉,女儿就长这么大了。钟情的印象里,她已经很久没有在自己面前哭过。
小时候的夏兔是很爱撒娇的,撒娇不成,便开始缠人地来扯她衣角,喉咙中有咕噜噜的啜泣声。
——如今的她已经长大。
——什么时候开始,又开始爱哭了?
明明是她做错了事,瞧瞧她,又惹上了那个怪物。
做错事的人,凭什么哭呢?是希望通过哭这个举动,反过来得到别人、别人的谅解吗?
“夏兔。”
钟情揉着太阳穴,声音中溢满不耐。
“是不是要我去死,你才能消停?”
很奇异的,看到夏兔因着某个过重的字眼而变得惊惶的眼神,心里那股挥之不去的烦躁突然得到了发泄出口。
屋子里很安静,闹钟的滴答声清晰可闻。
“妈妈,”女孩的声音小到不能再小:“不是那样的……”
“不是哪样?已经跟你说了无数次,不要再去招惹那种东西,它吃人啊!你还是要去招惹,又来了、又来了,你是巴不得我被你逼疯是吧?”钟情气得一口气顺不过来。
不敢出声刺激到她,夏兔缩着手脚,怕极了地摇头。
“你想否认什么?不会是奢望我认不出来那个怪物吧?”钟情语露嘲讽。
“所以,如果这次没有到学校里,我是不是要等怪物再住进家里、把我咬得稀巴烂后,才有权利知道你又和它接触了呢?”
“不会的,”她尝试辩解:“妈妈,他没有你想的那么坏啊。”
“我想的太坏?夏兔,是你想的太好吧。我从来是眼见为实。它吃人是假的吗?我和你一起看见的,咬肉的声音清清楚楚,直至现在我都忘不掉。”
钟情瞪着夏兔,一字一句地说。
“我只庆幸自己不是夏朴。它怎么变成夏朴的养子的?周绮可是被吃掉的周容的……我光是想一下,都觉得毛骨悚然。”
“他本来不准备回来了,碰上爸爸是意外。”夏兔轻轻声,只敢说到这里。
——小白其实一直要走,是自己硬要他留下的。
——说来说去,错都怪她。
“意外?它跟你说的,意外?”
钟情用一种无可救药的眼神看着夏兔。
俩母女之间仅隔了几步,却开始变得难以亲近,仿佛那里存在了一条隐形的分界线。
“呵,夏朴真倒霉,摊上你这个女儿。它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而我是你妈,我说的你不信。夏兔,你长脑子的话就想想,这个世界那么大,意外的概率有多小。那种东西准不准备回来,是你能操控的吗?它根本是缠上你了,看你这维护它的样子,好像还觉得它回来是捡了便宜。硬要等夏朴或者我被它吃掉,你才愿意承认那是个会害死我们的怪物吗?”
夏兔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意外的概率有多小?
——它准不准备回来,是你能操控的吗?
她被这两个问句噎住了,她的理由站不住脚。
她说不出话来。
其实,钟情说的一点儿没错啊。
小白想走想留,根本不是她能决定的。
小白想留下,和她硬要它留下,夏兔本以为,这两者是一致的,总之是她心心念念所期盼的好结果。
但实际上,它们完全不同。
钟情明白这一点,小白明白这一点。
尚未明白的人,只有夏兔。
以及,概率。
在自己学校重逢同一年级儿时玩伴的概率;儿时玩伴恰好成为生父养子的概率;儿时玩伴与自己在放学路遇到危险,借机挺身而出并让她意识到,她对他尚存偏见,需要改变想法的概率;到生父家吃饭,他恰好不在,她外出找寻,找到浑身是血的他,幸运地了解到了长久以来他不愿提起的隐情,那样的概率……
再加上,亲亲一吻,就成功挽留的概率。
给张芳传的纸条、对红毛的挑衅、以及对夏兔的了解,是对概率的修正。
他天真懵懂,善恶判断交付于她,始终无可奈何地乖乖顺从,似乎一直在被她牵着鼻子走。
从小被教育成“听话”的孩子,唯一能听见那位小姑娘说话声的,自然成为了她最亲近的人。
她理所应当地要站在他的一边,永远无法狠下心将他驱逐。因为相比处处受限的外界,他是她自主选择的结果。
难听的话,钟情还没说够。
夏兔越是沉默,她就越是窝火。
“今天要是没推掉工作,我还没法见识到这最离谱的事……夏兔,我被请到你学校的理由是‘早恋’啊。”
钟情提起这个字眼,都觉着肮脏。她嗓音尖利,盛怒之下口不择言。
“兄妹情深那一套,唬唬夏朴就算了。那个怪物不属于正常社会,生死伦理法律没一样能限制到他。我觉得太恶心了,你正跟那种畜生恋爱吗?你会和他□□,然后杂交生下一个血淋淋的怪胎吗?”
垂着脑袋的夏兔,重重一抖。
“天呐,太恶心了。”
恶毒的咒骂,锋利得宛如一把剑,直直从头顶刺穿脊背。
她疼到直不起腰来。蜷着呼吸都感觉,太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