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家都倒台了,这小孩子长大了能做什么?”年轻妇人撇了撇嘴。
“你们可别忘了,他可还有一个皇后姑母呢!”山羊胡子说道。
年轻妇人愣了一下,随即小声说道:“皇帝也真是心狠,一日夫妻百日恩……”
“秀娘!”山羊胡子面色一变,赶紧出声喝道,“胡说什么?你不要命了?”
这叫秀娘的年轻妇人身子一抖,到嘴边的话也被吓得缩了回去。
好在围观的人们都聚精会神地望着场中,也没什么人注意他们说的话。
这时,一个年轻军士走到场中,面对着监斩官,下拜行礼道:“禀大人,午时三刻已到!”
监斩官扫了一下穿着白色的囚衣,背对着自己跪在场的那些人犯,每个人的身后都站着一名身材厚实的刀斧手,连贺彦也不例外。
他微微一顿,伸出手,拈起行刑的令牌,肃声说道:“行刑!”
话音一落,只听“啪”的一声,那行刑的令牌已被他掷在了地上。
军士站起身来,高声大叫道:“准备行刑!”
囚犯身后的刀斧手们得令,纷纷抽掉插在人犯背上的牌子,然后高高举起了自己手中的大刀。在正午阳光的映照下,刀身闪着森森的寒光。
跪着的人犯们知道自己的大限之时已到,原本便如同死灰的脸上,还是多了一丝惊恐、不甘或怨恨。贺彦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声嘶力竭地大叫道:“姑姑,救阿出!姑姑,救救阿出啊!姑姑!姑姑!”
“斩!”那发令的军士叫道。
刀斧手们将自己手中的大刀狠狠往下一挥,一阵“噗!”“噗!”之响掠过,那呼叫着“姑姑”的清脆童音嘎然而止……
然后世间的一切都安静下来了。
贺玉菡回到颐延宫,便有太医来为她请了脉,说她只是气急攻心,悲伤过度,放宽心情调理几日便无事了。临别前,太医再三叮嘱她多歇息,又给她开了剂安胎之药,才离开。
贺玉菡独自躺在床上,她知道这时候,早已经过了午时三刻了,她所挚爱的亲人们都已经离她远去了,可是,她已经流不出眼泪了。也许人的心伤到了极至,都是这样的吧?
不过短短一日,她失去了父兄,失去了母亲,失去了最疼爱的侄儿,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如今她还有的,只有自己肚子里这个孩子了。
刘郢不杀自己,甚至还留着自己的皇后之位,也许都是看在这个孩子份上吧?待自己产下这个孩子之后,说不定也就成了他的刀下亡魂吧?没有了母亲,这个留着一半贺家血脉的孩子还能在这残酷的后宫生存下去吗?
他虽然是皇子,可他却是一个不受人喜欢的皇子。他,和他的母亲,都是他父亲的棋子,如今棋子已经没用了,也该弃了吧?
早晚都要死,何不自己走得痛快些?与其让这孩子来到这世上受苦,还不如让自己带着他一起离开,至少,他不用受那些苦。
想到这里,她低下头,轻轻抚着自己的腹部,温柔地说道:“孩儿,跟娘亲一起走,好不好?娘留下你,你也不见得活得下去。与其让你日后被人暗害,还不如我们娘俩早点清清静静地离开。娘只有你,不像你爹爹,他还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到了那个时候,在他的眼里,根本看不到你。而娘亲就不一样了,娘亲会永远把你捧在手掌心里的,不管走到哪里,我们母子相依为命,好不好?”
也不知孩子是不是听懂了她的话,轻轻踢了她一脚。她微微一笑,眼泪却再也忍不住,滑过她苍白的脸庞:“孩儿,你答应娘亲了?真乖!那一会儿,娘亲便带你走。待我们到了极乐世界,我们一家便又团聚了。外祖父外祖母他们会疼爱你的,还有阿出哥哥,他会带你放飞筝,他会带你捉蜻蜓……”
孩子又踢了一下。
“我知道,你答应娘了。真是娘的乖孩子。”她笑了起来,笑容比三月的杏花更美艳动人。
下定了决心,她起了身,整理好自己身上的衣裳,理理了发鬓,将那支玉荷钗深深地□□了发髻之中,然后拿起皇后的绶玺,趁着红珊没注意,一个人偷偷出了颐延宫,再一次往永乐宫而去。
就算死,她也要死在那个人面前,让他一生一世被恶梦所魇。
第十六章
远远望见永乐宫的宫门了,贺玉菡加快了脚步。突然,她看见有仪辇从另一条路走了出来,她一下收住了脚步,躲到树后悄悄地观望。
仪辇停在了宫门前。一直跟在仪辇两边的宫女、寺人赶紧上去,不一会儿,穿着海棠色织锦绣花衫和玉红色妆花裙的上官映雪,从仪辇里走了下来。
贺玉菡注意到,她的手里提了一个红木漆的食盒。
见此情形,贺玉菡心里有了底。既然上官映雪来了永乐宫送糕点,那刘郢肯定在永乐宫里。这倒好了,省了自己四处去寻他。
上官映雪走到宫门前,她身边的宫女紫莺忙上前与侍卫说了几句话。那侍卫便进了宫去,不一会儿又走了出来,将上官映雪请了进去。
见此情形,贺玉菡冷冷一笑。刘郢不肯见自己,却肯见上官映雪,果然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待上官映雪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她才定了定神,走了过去。
走到宫门前,果然,侍卫们又拦住她,不让她进。想到先前上官映雪能够顺利进入,而自己这个皇后却被拒之门外,她心头冷泠一笑。她今日来了,便没打算活着出这永乐宫。于是,她拿出皇后的玺绶镇住那般侍卫,然后顺利进了宫去,见到了刘郢。
半个多月未见,他早已不是她记忆中那个温柔多情的阿元,而是一个冷酷无情的暴君。他看她的眼神,在她看来,也是那么的陌生。早已没有了往日的温情,有的只是杀尽她家人后的冷漠。
他的身边,坐着他的新宠。她昨晚才听到她在他身下宛转承欢。
有了新宠,她这个流着叛臣之血的旧人,还有何用?
她拿出皇后的玺印,说道:“陛下,妾乃罪臣之女,不敢再窃居后位,请陛下收回这皇后绶玺。”说罢,她低头一礼,手中的玺印向着他高高举起。
她看见,上官映雪偷偷拿眼看她,似乎很想他收回玺印。这样的话,她便有机会为后了。
让她意外的是,他并没有收回她玺印的意思,反而宽慰她,只要他没有废她,她便还是这大雍的皇后,还让她回宫安心地养胎。
养胎?对她来说,还有何用?待上官映雪和邓乐菱有了皇嗣之后,他还会想得起自己为他生的这个孩子吗?
想起往日与他的情分,她不禁悲从心起,凄然说道:“陛下风华正盛,只要勤开甘霖,想必淑妃、慧妃这样的忠良之后,很快也会为陛下诞下龙嗣的。妾及妾的孩儿,都是叛臣之后,怎敢与淑妃、慧妃她们相媲。”
听她这么说,他似乎有些生气,皱着眉头说道:“你想多了,只要是我的皇儿,在这宫中便没人敢看不起他。”
“妾为皇后,这孩子若是男儿,便是嫡长子,按祖制便是太子。”说到这里,她抬起头,定定地望着他,说道,“敢问陛下,你能把这江山交给流着一半你最恨的贺家血脉的孩子吗?”
果然,他无法回答她的话。
她早料到了他会是这般反应,轻声一笑,说道:“所以,妾还请陛下收回绶玺吧!”
见她似乎在嘲笑自己,他有些恼怒地说道:“你既然如此不想要这绶玺,就拿给蒋松吧!”
“是。”她将印玺递给蒋松,心底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她的玺印被收走,其实相当于她已经被废了,所差的不过是一份皇帝的诏书而已。不过,蒋松仍然当她是皇后一般,很恭敬地从她手中接过印玺,再转身走到皇帝身边,准备把玺印呈给他。
可他似乎对这个叛臣之女如此不识抬举很生气,盯着她,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蒋松也不敢惹他,只得抱着玺印站在一边。
她站在原地,挺着胸,高昂着头。只是有些累,脚下感觉有些飘,似乎都快站不稳了。
许是顾忌她腹中的孩子,他似乎也不想再与她一般见识,遂叹了一口气,对着她挥了挥手,说道:“好了,你先回宫歇息吧。”
她不想走,心里有些疑问,她今日一定要解开。就算是死,她也要死得明明白白的。
于是,她一脸沉静地望着他,说道:“陛下,妾还有话想问问你。”
他顿了顿,应道:“你有什么话想问的?你问吧!”
“陛下。”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对着他说道,“你当初主动娶妾为后,是否因妾父亲之故?”
闻言,他一怔,随即垂眸,似乎不想看她:“嗯,是有这个原因。”
“那成婚之后,陛下独宠妾一人,是否为让妾父放下对陛下的戒心?”
他依旧垂眸,答道:“这个,也有这个原因。”
“是否在娶臣妾之前,陛下已经有了要诛杀妾满门之心?”许是压抑着心中的情绪,她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异样。
“是。”这次他没有犹豫,很快便回答了她。
“那,是否连妾肚子里这个孩子……”说到这里,她似乎有些说不下去,顿了半晌,待得情绪平复了一些,复又说道,“也是陛下为了让妾父亲宽心的棋子?”所以,他夜夜流连于颐延宫,只是为了让自己早日有身孕,让父亲放下对他的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