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也传来褚英下跪的声音,重复蓝心的话说道:“恳请前辈放我兄妹二人一条生路。”
安云并没有放两人离开,她的行踪不欲被外人得知。若是放了褚英和蓝心,他们两人要是在大海之中遇到了宁向直,说不定会暴露她的行踪。既然两人是快意门的叛徒,索性一切带回快意门,交由別道生处置。
褚英和蓝心苦求良久,无奈安云心如钢铁,只好无奈的吩咐船队前往碧波峡,恓惶的等待自己的命运。
碧波峡在东海之滨以东,两侧有高山峻岭,中间是一道快达三百丈的海峡,碧波涌起浊浪排空,是为碧波峡。
碧波峡东岸山岭中有一处平地,快意门的驻地便在此处。
安云沿着布满青苔的台阶而上,正是秋叶黄时,四野静寂无声,风吹落黄叶,片片落在她身上。
安云心中说不清什么滋味,还记得三百年前,这条青石台阶新建,她和罗星烈、別道生、沐英四人率领三百门徒沿着台阶而行,拜祭了山门,向天地叩首,正式成立快意门。
如今再次踏上这条登天路,竟寥落至此。
山门已然坍塌半壁,不复旧日宏伟。巨大的石门上依稀还能看出两行字:快意平生事,天地逍遥人。
安云叹息了一声,向前方的屋舍行去。
快意门建筑在石壁之上,从石壁上开辟出居住的洞府,中间巨大的平地是焚香祷告的天地台和点兵场。
安云走到点兵场内,缓缓打量四周,眼前恍惚浮现许多熟悉又陌生的人脸,耳中似乎听到他们杀声震天,纷纷叫嚷着出战。
开宗立派哪有不沾血的道理?快意门强占云中国灵石脉矿,夺取此地灵根弟子,无异于与四周门派为敌。
那真是一段血火滔天的岁月啊!
只是如今,整个山谷为何看不见一个人影,听不到一丝声音?
安云神识散开,所有山洞中竟无一人,安静的仿佛坟墓,让人窒息。
许久过后,安云蓦然抬头,正面的山崖上雕刻了四个巨大的石刻,如同四座神像守护着这座寂静的山谷。
安云眼眶一热,忽然悲从中来。
四座神像分别是罗星烈、別道生、沐英,以及……她自己。
安云前世离开时,山崖上并无石刻,却没想到她含愤脱离快意门之后,他们还是将她雕刻在山崖上,作为快意门的创始祖师。
脚下腾挪,瞬间来到四座神像之下,仰望神像,正是四人年轻之时,剑眉星目,青丝冠带,意气风发,不可一世。
那时年少,小觑天下豪杰;蹉跎归来,故人可已白发?
安云想要呼喊,却哽咽不得出声。前世愤懑皆随烟云消逝,她只想再次见到故人,听他们唤她一声安云。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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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好久不见
安云从袖中掏出一个酒壶,壶中是凡间最烈的酒,名为辣穿喉。酒名很俗,安云却觉得这是她喝过的最好的酒。
壶口倾斜,在每一座神像前都浇了些酒,安云举起酒壶朝四座神像大喊一声:“饮胜。”
四座神像拱手拢袖,似乎也在对着安云大喊:“饮胜。”
辣穿喉不愧是辣穿喉,一口下去,烈酒灼热了心胸,安云眼前有些模糊,忽然低声唱了起来:
狂风卷,奔云飙
情谊相许,生死相交
豪情征万里,豪气振九霄
一口酒伴着一句歌声,酒越喝越快,歌声越来越嘹亮。寂静的山谷内,落寞的快意门驻地,只有安云清越的声音在婉转回荡,两边山崖丛林中的鸟儿被歌声所惊,振翅高飞。
杯中月,笑里刀
莫问恩仇,皆把酒浇
浮沉虽浪逝,欢歌趁今朝
歌至一半,酒壶也空了一半,安云眼神迷蒙,喉音暗哑,手指随着节奏轻轻敲打在酒壶上,心情难得的畅快舒服。
不知何时,身后传来一把苍老的声音,安云全身一僵,微微侧头倾听,却不敢回头去看。
名和利,尽烟消
英雄多情,美人多娇
千古多少事,潇洒一声笑
这苍老的声音如此激荡,却又满怀豪情,其中更蕴含了一缕苦涩的伤情。犹如满头银发的老者蓦然回首往事,对着浊浪排空的长河仰天长啸。回忆消失的年轻岁月,怀疑曾经同生共死的至交好友……
安云听着听着,合着老者的声音跟着唱了起来,两个声音,一老一少,一沧桑一清越,竟合成了一首荡气回肠的天籁。
名和利,尽烟消
英雄多情。美人多娇
千古多少事,潇洒一声笑
……
歌声止歇良久,山谷中依旧有回音袅袅。
白发苍苍的老者缓步走向安云,背负的双手微微发颤。隔着三步距离,颤声问道:“安云,你回来了?”
安云眼睛睁大,既吃惊又感动。吃惊的是別道生一口叫出她的名字,感动的是她换了一副样子,別道生一眼就认出了她。
她转过头,面前的老人鸡皮鹤发,银色的长发披散在玄色的衣袍上,头发长及脚跟,宛如披了一件雪白的大氅。奇异的是他苍老的脸上却有一双无比清明的眼睛。而此时,老人眼中满是泪水。
“安云,是你吗?”老人颤抖着嘴唇,伸出双手想要抚向她的脸,却停在半空中不敢亲近。
安云眼中亦有泪。微笑道:“小别,好久不见。”
老人身子一顿,呆立片刻后突然仰天哈哈大笑,笑了许久才停下,望着安云的眼睛说:“安云,好久不见。”
两人相视一笑,前尘往事犹如过眼云烟。
……
“我今年已经三百八十一岁了。我还以为等不到你了。”
安云和別道生坐在快意门绝天堂内说话,一名眉清目秀的年轻人为两人添了茶,便垂首站在別道生身后。
安云看了他一眼,神情诧异的对別道生说:“你在等我?难道你一直以为我还活着?”
別道生抚髯笑道:“你忘了,快意门成立之时,我们四人曾以心血为引。魂魄相连,彼此能隐约感知对方的存在。所以不止是我,罗星烈和沐英也都相信你没有死。尽管当初我们三人预感到你有生命危险,齐齐前往苍梧洲寻你却遍寻不获,尽管你无声无息消失了三百年之久。我们依然相信你还活着。”
安云有些感动:“你们曾经去找过我?”
別道生淡淡道:“我们三人曾在苍梧洲待了二十四年,期间踏遍了苍梧洲每一处角落。”
安云深深的吸了一口长气,今天情绪太过激荡,道心都有些不稳,可听到別道生的话后,她依然控制不住心绪,心脏用力的跳动了一下。
“小别,我死了,我真的死了,现在的我其实不是以前的我了。”
別道生摇摇头,平缓道:“你还是你,不然你不会唱逍遥曲,这世上会唱逍遥曲的人,除了我们四人,再无其他。我便是感应到你的到来,才匆匆赶了回来,听到你的歌声我就知道,你,安云,终于回来了。”
他的语气平淡无波,但安云依然能感受到他话里的沉重,还有一股随着悠长岁月愈加深沉的愧疚。
安云知道他在愧疚什么,于是坦然的看着他:“小别,前尘往事我都已经忘了,你还忘不了吗?”
別道生一愣,释怀一笑说:“本来这辈子可能都忘不了,但见到你之后,我终于可以忘了。”他忽又落寞道:“可惜老罗和沐英没有我这样的好运,临死前依然高叫对不起你。看来我活得时间长些,到底要占些便宜。”
来的路上安云便从褚英和蓝心口中得知罗星烈和沐英已经死了,并不吃惊,只是微微叹道:“可惜我醒来的时间太晚了,没能送他们最后一程。”
两人各自叹息,气氛顿时有些低沉。
旁边的年轻男子从刚才便一直盯着安云看,此时见两人都没有说话,眼珠子不断转动,神情跃跃欲试,似乎想说什么又不敢。
安云笑着对別道生问道:“这是你徒弟,瞧着根骨清奇样貌聪明,倒是一块修道的好料子。”
別道生瞥了年轻男子一眼,没好气道:“什么好料子,一块顽石罢了,仗着一点小聪明,谁都看不起,以后迟早会吃大亏。”
他又看向安云说道:“他也不是我的徒弟,事实上他是你的徒弟,他是十绝中的惨无人烟,我叫他明月。”
“十绝?”
“是的,十绝,你当年一手亲创的十绝。自你负气离开快意门,十绝中少了你便只剩下九绝,虽然没了你主持阵法,九绝阵的威力只相当于十绝阵的百分之一,但这百分之一已经够了,替我们挡下了许多难缠的对手。我和老罗、沐英商议,决定永久保留十绝的存在,每一代十绝死后,便会有新的十绝替代,可惜……”
別道生说到这里,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怅然若失。
“可惜如何?”安云问道。
“可惜老罗和沐英死后,我一人独撑快意门,可是我也老了呀安云,我要死了,快撑不住了。”別道生怆然道:“若不是快意门还需要我,我可能早就追随老罗和沐英去了,能等到你回来,也算是意外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