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黄也骄傲,小时候她调皮捣蛋,被大哥发现后打一顿还不准吃晚饭,极容看着心疼,会偷偷给她送饭来,小黄偏是不吃,宁可饿自己一顿,也要跟大哥斗气。但如果大哥松了口,准她吃饭,她还是会高高兴兴去吃的,而且吃完饭什么新仇旧恨都忘得一干二净。
极容却不是这样,同样被大哥罚不许吃饭,说饿一晚就是一晚,哪怕后来大哥亲自来叫他,极容都只倔强地摇摇头,他脸上从小就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喜怒不形于色。
可就是这样的四哥,叹息着问她,他现在当如何?
***
到他们离开东海,小黄都没能再找到机会在敖嫣面前为极容说几句好坏,她隐约觉得自己不当掺和进来,虽然自己什么也没做,但莫名就有一种千古罪人般的气息在她四周缠绕。
这就是所谓的挤进二人世界中的第三人么……
极容回到昆仑,茶饭不思,夜寝不眠,数日内消瘦不少,本就温雅的容颜更是苍白清瘦得叫人心疼。紫菀上神见了没说什么,极清上神见了亦没说什么,小黄想起在龙宫时极清同自己说的什么“因她而起的事,需她参与收尾”的话,觉得阿爹定是知晓极容同敖嫣纠葛的。
她跑去问阿爹。阿爹在烹一壶茶。
茶室四壁皆白,暖气醺人,淡淡茶香萦绕其间。极清坐在茶几后,拂着袖子将茶壶从小炉上提起,浅碧色的茶水便被斟进两只浅口杯中。
小黄伏到茶几前坐好。阿爹拿起一只茶杯,自斟自酌起来。小黄等了片刻,终见阿爹放下手中的杯子,去碰另一只,她便作势要接,熟料阿爹两只捏起那小杯子,一仰头,自己喝了。
小黄两手悬在空中,伸也不是,收也不是,尴尬地眨了眨眼。
极清睇她一眼,“做什么?”
小黄:“六、六儿有事求教。”
“问便是,手伸着做什么?”
小黄:“……”正常晚辈来同长辈问话碰见长辈在煮茶还一斟就是两杯,不应当分晚辈一杯不问来由先饮为敬,由饮茶引向人生再由人生转述到晚辈所惑之事,让晚辈在不经意间终有所悟的吗!阿爹你怎么不按套路走?!
小黄默默把手收回来。
极清放下茶盏:“族学可结了?”
“近日就能结业。”
“结毕族学就去你大哥身边做事吧。”极清顿了顿,从一侧寻出数打书信,叠在小黄面前,“这是我们去东海时,从九重天寄来的信,为父本想等你结了族学再给你,想想你也是大姑娘了,当有自己的看法,为父也不便多说什么。”
小黄愣愣地把信接过来,见封封的面皮上都书着“师姐”二字,不由得心头一暖。她旋即想起来此目的,正色道:“爹,我其实是想问四哥和……”
极清抬手做了个意为停止的动作,“莫多问。”
***
小黄抱着信从茶室里出来,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到阿爹看向她时神色复杂,她甚至在阿爹眼底寻到一丝愧疚。
那种,亏欠般的歉意。
小黄在一棵白梅树下拆信。信笺上没有落款,但她猜也知道是谁寄的。
风拂树摇,几瓣白梅落下,撒在展开的信纸上。最初的一封很简短,旸谷在信里说他不知道写什么,又说写信给师姐,心里面居然会有一点不好意思。
接下来几封,旸谷写得洋洋洒洒,流水账一样唠叨了好多话,说他在九重天上遇见什么人什么事,跟在陆弥神君身后又学到了什么本领,信的末尾,旸谷说:师姐,我很想你。
中途断了几封,估计是旸谷在信中所提的“闭关”,待看至下一封时,旸谷本就清秀的字迹更是飘逸,用词遣句也成熟稳重许多,小黄看着,忽然有种旸谷长大了的感觉。
信很长,讲闭关时的事情,小黄知道他定是吃了不少苦,但旸谷语气轻松,避重就轻,一直问着师姐过得怎么样,为何信寄出许多也不见小黄回他一封,是不是寄错了?可上清宫里的娟鸟尽职得很,应是不会寄错的。
最后一封信里,旸谷塞了只芒草编的灿金凤凰,他说他想起那日小黄带他吃的糖画,陆弥神君告诉他小黄的真身便是一只凤凰。
“我摘了芒草编的,不知师姐喜不喜欢。”
喜欢,自是喜欢。小黄将小凤凰托着把玩,爱不释手。
信的末尾,旸谷说:师姐,我依旧很想你。
小黄把信贴在胸口,捏了捏发烫的耳朵。白梅花瓣不仅落在纸页里,还落在小黄的发间和罗裙上,小黄兜了一裙子的花瓣,回到房里将朱砂化水,用笔蘸了在花瓣上写字,她觉得想说的话直接写在纸上,一行铺着一眼便被看去怪臊人的,如果当时旸谷旁边还坐着什么人与他同看那就不好了,拆开来,一片花瓣上写一个字,叫旸谷拼去看,就算被别人偷瞄了也不妨事。
小黄觉得这个主意甚好。她将花瓣压平,装进信封,是夜托了娟鸟送去。
旸谷在陌青天上清宫中接到娟鸟送笺,拆开信,倒出一桌花瓣,男人修长的手指拂了拂,将那一句四字归顺,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花瓣莹白,朱砂明艳,一句四字是我也想你。
第25章 冬雪之宴
九重天的冬雪之宴刚好设在小黄回煦晨宫当值的那一天,天后广散请柬宴邀四海八荒的神仙,入她后花园赏梅看雪,顺带汇报一整年的工作近况——其实后者才是正经事。
极家排前头的几个,都是兢兢业业的主儿,讲稿什么的已一早准备好,此时倒也清闲。小黄则因为刚任职,冬雪宴上不用发言,旁听即可,更是逍遥自在。只有一人——
极焕顶着鸡窝头从稿纸堆里挣扎出来,两个硕大的眼圈黑得像刚蹭了煤灰,咬笔杆一面一面哀嚎:“年终总结!年终总结!又是年终总结!老子不想写!”
小黄在旁边帮他研墨,宽慰道:“好啦,快点写罢,就等你了。”
极焕怏怏:“不写了,我带马车上写。”
小黄恨铁不成钢:“前天晚上我催你,你说昨晚写。昨晚我催你,你说还有今天上午。现在叫你快点写,你!……我不给你磨墨了,你自个儿慢慢写吧。”最后总结,“五哥,你这种拖延性子,会讨不到媳妇的!”
一句“会讨不到媳妇”似戳中极焕要害,他登时遭雷击般直起身子,握笔道:“写写写,我马上写。”
然而半个时辰后,不争气的极焕依旧没能写完稿子。
出发时辰已至,门外,行车家童催得急切,万般无奈之下,他们潜进二哥极瑶的书房,翻到《历年总结合录》,从中随意抽了一份,揣进兜里算完事。
***
三十三天碧波云海,瑞气浩渺,从昆仑出发的马车跃过雨时桥,在金灿灿的浮离海上奔腾。
暮时天后唤雪姬降雪,天色骤暗,鹅毛落雪纷扬一片,落入浮离海水中,溶进下界。
小黄从马车上下来,踩到一脚冰碴,她顺手撑起一把纸伞,伞面正红色,绘了两朵沾露海棠,海棠是白的,雪落在上面亦是白的,有些不大分得清,只在转动伞柄时,洋洋洒洒飞落的是雪。小黄有点想去上清宫寻旸谷,但阿爹阿娘都在身边,她不好意思。
是以,小黄拾掇好文牒加印,先去了煦晨宫。
绣绣见到她很高兴。多日不见,绣绣是没什么变化,那成日苦心钻研小黄本的金乌鸟倒是圆润不少,嗉子臌胀,腹圆股翘,连带着翅膀都是肉嘟嘟的,小黄围着它转过两圈,忍不住戳了戳金乌肥肥的肚子,笑道:“几个月不见,你怎么胖成这样了?你是工鸟啊,又不是肉禽,长这么壮,等着在年宴上尽自己一份力不成?”
金乌“嘎”一声,怒目而视。
绣绣解释:“近几月阴雨绵绵,金乌不需上工,成日在旸谷山中吃毕便睡睡毕便吃,不消三月,已为它换了四五个车厢了。”
“换四五个车厢,意思是原来的车厢已经容不下它体型了吗?”
绣绣望向别处,幽幽道:“岂止容不下,都塌了。”
小黄:“……”
鉴于金乌体态过于浑圆,有失仪态不说,极风每日驾车载着它也劳心劳神,煦晨宫每日供给它的荤食便被取消了,只给吃清露蔬菜,还要在绣绣的监督下完成一百二十八个侧空翻。
但供给金乌的蔬食也得有个讲究,寻常食物金乌是不吃的,需得是天后的御花园里现采浆果竹实。
小黄听罢又戳了戳金乌的肚皮:“你还挺挑啊。”
金乌依旧是“嘎”地一声,两只翅膀护住自己的肚子,说什么都不让小黄再戳了,奈何它大腹便便,做此动作更显得头重身轻,护住前头护不住后头。小黄想起来自己很久以前翻异域话本,有看过一类珍禽,同此时的金乌很是肖像,是叫唐……唐什么来着的,她记不清了。
绣绣忽然拉住小黄袖口,“姑娘,我那日托你送回昆仑给紫菀上神的东西,她收到后可有说喜欢?”
“自然是喜欢,夸你乖巧懂事来着。”小黄疑惑,“怎么才想起来问?第二天你没有问我大哥吗?”
绣绣跺脚,“这怎么好问上神的。”语毕,飞快地别过头,耳根慢慢浮上一层粉色。
小黄领悟了绣绣言语上的意思,心中慨叹一番,深为于风月事上惨败给大哥的五哥而感到惋惜。
彼时,金阙云宫,灵霄殿上。排在文武百官队列中的极焕,冷不防打了个喷嚏。
极焕扭头,四下看了看:没毛病吧?他此时有些抖,从二哥屋中抽文书抽得急,当时没来及细看,马车上爹娘大哥都在旁边,更是不敢看,到了金阙宫踩着点就交上去了,偏又好巧不巧抽中他的由仙倌当众宣读。
但愿二哥这篇文书够古早,但愿殿内的大罗神仙们年事已高,记事模糊,就此放过他,明年的文书他一定写得尽心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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