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时光飞速流逝,若说一年两年,她想着能够复活他,也还算是有些指望,可渐渐十年过去,二十年过去,乃至三十年过去……
镜外的他自然知道,三十六年后李靳就会将他复活,可对镜内的路铭心来说,她已尝试过无数次,也已用玉生草修补了他腹间的伤痕,可他却仍是沉睡依旧。
他在镜外看着一年年过去,她不仅没有丝毫放弃之意,反倒越挫越勇,仿佛无论时间过去多久,她都在心中坚信,他早晚有一日还会回来,唤她一声“心儿”,两人还如之前一般,在寒疏峰上一起修行。
看到后来,他心中竟生出一丝不忍,金丹修士有五百年寿数,可路铭心在他身死那年也才刚十八岁。
她被他教导养育,也不过十六七年,她竟是用了两倍于此的时光,守着他的尸首,等着也不知多久才能到来的那个有朝一日。
若要是哪怕用上一百年,他仍是不能复活呢?路铭心就会继续这么守上百年?
看她那每日孜孜不倦,从不言累的样子,也并不是不可能。
他看着她,就不由轻叹了声,想要对她说上一句:“何苦。”
哪怕他死得着实有些冤枉,她或许也自觉对他有许多歉意,可也毕竟已过去那么多年,恩怨是非,该了的也早了了,又何苦心心念念一个已死之人。
夜衾在旁也开口:“心儿错杀你的事,后来你也未忍心罚她,于是看起来,就好似她犯下如此大错,却还未被惩戒,实在是逍遥得很……不过在我看来,她却已早就领过惩罚了,而这惩罚于她而言,却是再重不过。”
他说的顾清岚又岂会不懂?也只能闭了双目,微微摇头。
路铭心行事作风一贯任性妄为,风风火火得很,她又最怕亏欠于人,当年云风不过救她一次,她就要生死相随。
若要让她知道她以为是奸恶小人的师尊,其实却反倒还对她多方照顾爱护,与她来说,只怕已是再痛苦不过的事。
更何况她又错杀了他,用了他的金丹?只怕更是解不开的死结。
后来那三十六年,她日日夜夜都在悔恨歉疚中度过,时刻想要复活他,只怕不仅是因为不舍,也是因她若不这么想,早就真的疯了。
因此他复生后看到她的悔意,哪怕还是心伤,也不忍心再责罚于她。
更何况路铭心那时说要掏丹还他,又说要他如何对她都行,他若不拦着,她真的敢血溅当场。
顾清岚现下想起来她那半疯不疯的样子,也仍是气得不知该说什么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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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衾看他神色,就收起镜像,廊外重新变作白雪纷纷的庭院之景,他也笑了笑道:“亦鸾,不要怪我为孙女说话开脱……而是若你要突破心魔,却需借助你对她和洛宸的怜惜之意才可。”
顾清岚听到此,却微愣了片刻,顿了顿问道:“我需要借助对他二人的怜惜才可突破心魔?”
夜衾笑了一笑:“你的心魔,乃是因你对人之善意横遭背叛,若你一味心灰意冷,甚至不再流连尘世,却是和勘破心魔背道而驰,心魔也会愈演愈烈。”
夜衾说着,望向他轻声道:“顺从本心,心魔自除……亦鸾,你就是你,芸芸大千世界,千年万载才有你一人。你从未做错,错的,是这愚弄人心的天道。”
他不过轻轻一语,听在顾清岚耳中,却犹如振聋发聩一般,震得他神志亦是一沉。
轻合了合双目,顾清岚突地微微笑了一笑,这一笑,却是如当年的青帝一般,如春阳照拂万物,如细雨重回人间。
他轻叹了声,随着那叹息之声,他张开眼眸望着夜衾:“念卿,谢你知我。”
若不是夜衾知他甚深,又怎会知道他心中症结,却不是对洛宸和路铭心的怨恨责难,而是对他自己的责怪?
他始终在怪自己,怪自己未能觉察到徒儿异样,怪自己未能将心中所想同他们道明,未能从始至终,令他们能够依赖在自己身旁。
夜衾颔首微笑:“亦鸾……纵我想留你,但你之寿数却远不止于此,快些回去吧。”
顾清岚并未问他要如何回去,因为自他方才神动的那一刹那,他就知自己心魔已除,魂魄却并未轻盈,反倒愈加沉重坠落,犹如每次修行入定,将要回神的那一瞬,身心俱动,灵肉合一。
他最后仍是对夜衾笑了一笑,耳旁听到夜衾一声带着笑意调侃,已是如同自九天之外遥遥传来:“亦鸾,这尘世烦扰,你且慢慢领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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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李靳是在早朝之中,隔着眼前的玉旒,看着殿下站着的那些臣子各执一见吵闹不休。
他先前就知道这些凡人处理起所谓军国大事来,比街市间锱铢必较的贩夫走卒也没差多少,无非是措辞更文雅华美那么一些,所争之事也看上去也更重大那么一些。
如今日日听着他们呶呶不休,一连听了一年还多,也还不知要听到什么年月去,他就更觉百无聊赖。
也就在他终于不耐烦,准备就某个南朝归降王爷的封号做个结论之时,抬眼望见殿外蓦然一片银白之色。
那铺天盖地的大雪,宛如在一瞬间降临大地,携裹着仿佛能飞沙走石一般的大风,然而那风声呼啸着将雪片卷入殿中,扑面袭来时,却又奇迹般地和暖如春。
他愕然地望着这突如其来的大雪,片刻之后,已是一震衣袖,离开御座,头也不回地向殿后大步走去。
这一日,这突然降下的大雪,在初时的一阵奇异大风后,就安静下来,纷纷扬扬染白了整座金陵城,足足下了一日一夜之久。
礼部观了天象,说道是极其祥瑞之兆,昭示我朝大安天下,万民敬仰。
这大雪来得太快,也就无人发觉,那大雪是自宫中的一处偏僻殿宇中所起,携风裹云,在一瞬间填满了天地。
李靳心有所感,径直快步冲到停着顾清岚遗体的殿内,踏入殿中,他先看到的,是呆立当场的卫禀和燕夕鹤。
待他目光转入到先前安放着巨大双层棺椁的高台,就看到路铭心正手忙脚乱地搀着那人出来。
这姿势本应甚是尴尬,因为无论什么人,要从那么大的棺材中出来,也会带几分狼狈。
但那人却偏偏能哪怕无心之间,也能将一举一动做得飘逸若仙。
李靳看着那人垂了首,肩头散开的银白长发也滑落了几缕下来,而后他就像是感到了什么,抬头望向他,微弯了弯唇角。
只这一眼,就叫李靳忍不住又往前走了几步,胸中激荡难平,诸般滋味一起涌入心头,隔了许久,才能略带颤抖地唤出一声:“顾师弟……”
顾清岚在路铭心搀扶之下,从那大得有些吓人的棺木高台上走了下来,听到他这声呼唤,就微笑着轻叹了声:“李师兄,我早就想说,这具棺椁……未免也太大了些。”
他言谈中有几分揶揄谈笑之意,李靳却未回答,上前几步,抬起手将他身子牢牢抱在了怀中。
路铭心在旁嘟起了嘴,不过也不敢说什么,只插了句嘴:“师尊身子还虚弱,李师伯你别太大力。”
李靳惊喜激动过后,放开顾清岚细细打量,见他面容仍有些苍白,身上灵力也十分微弱,甚至近乎凡人。
顾清岚对他笑了笑,抬手按在自己腹间的丹田上说:“我金丹已碎,在此间重新凝起来,只怕要费些时日。”
他能死而复生,李靳已是喜出望外,甚至觉得自己恐怕是在梦中,又捏着他双肩握了又握,这才说:“不怕,多久我们都能等。”
他喜不自禁地说出这一句时,却也没想到他们六人,还真又要在这大千世界中逗留一年还多。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李大哥:开个屁的会,老子顾师弟回来了!
众大臣:为何陛下喜欢转身就走?
路美女:师尊还是我睡回来的,骄傲!
燕二&老卫:你爬到棺材里面去睡你还长脸了!
顾先森:……
93、第十九章 盏醉(4) ...
顾清岚在棺木中重新醒来的那一刻,路铭心自然还仍是紧抱着他,她还将头紧靠在他胸前,依偎在他怀中,仿佛还在期望他能够抬起手搂着她。
顾清岚侧过头轻咳了声,却并未如她所愿真的去搂她,只因他身子仍是无力,也正自抵御丹田处传来的那阵阵隐痛。
他也不知自己这一遭算是死而复生,还是并未真的死过,因他察觉到他丹田处本应已崩裂了的金丹,却在自行重新凝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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