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韫带着荨娘从三清殿边的小路绕到后面,又穿过几座小殿并经室,从一条狭窄的青石小径拾阶而上,爬了约莫一炷□□夫,转过一道弯儿,眼前的道路便被一块三丈高大石截住了。
大石上凿着三个朱红大字:“又一村”。
重韫脚下不停,直接从那巨石边绕过,荨娘紧随其后,才绕过那巨石,便听到一阵轰隆隆的水声,荨娘侧头一瞧,只见脚边一匹白练垂直地落入深深的山谷间,化作数道清溪沿着褐色山岩的起伏分流向四面八方。白蒙蒙的水汽从青树郁郁的山谷里升起,被阳光一照,氤氲间现出数道虹桥。几只丹顶白鹤双翅舒展,轻缓地从虹桥上空滑翔而过。
党参撅唇打了个唿哨,一只白鹤俯冲而下,他从竹篮里抛出一条小泥鳅,那白鹤长喙微张,正好将泥鳅衔在嘴间。
重韫弓起手臂,那白鹤打了个旋儿落在他臂上。他掂了一下,手臂一举,白鹤复又展翅飞起。
重韫皱着眉,转向党参:“我离开这几个月里,你天天拿小泥鳅喂它们吗?”
党参又朝空中抛出一条小泥鳅,道:“是啊大师兄。”
重韫道:“从明天起,改成一半莲藕,一半小泥鳅吧。”
党参懒懒地掀起眼皮,不解:“为什么啊?”
枸杞跳过来,勾住他的脖子,怪笑道:“因为你天天喂它们吃荤的,把这些鹤都快喂成大胖鹅了哈哈哈!”
党参抬起手,糊了自己的双胞胎弟弟一脸泥鳅,两个少年登时闹做一团。
重韫摇摇头,不理会他们,引着荨娘穿过瀑布上飞架的石桥,转入一片树林。
这树林里错落有致地布着七座竹舍,竹舍之间清流环绕,水渠两边用褐色的小石砌起来,边上种满三尺高的兰草。竹舍之间竹桥相连,桥上架着拱形凉棚,棚架上堆满蓑草,几只灰雀在蓑草上跃来跳去,叽叽咕咕,显得野趣盎然。
重韫将荨娘领到一座廊前架着一架葡萄的竹舍前,道:“这几日你便住在这里吧。”
荨娘还未到崂山前曾幻想过崂山是个什么样的门派。她回想起重韫这一路上的寒酸,脑海中便自行脑补出一座破破烂烂,凄凄惨惨的道观,谁知到了崂山脚下,先被这片灵气充沛,云蒸雾缭的海上仙山开了眼,进入道观后,又在这片石后乾坤里长了见识。这么看起来,崂山也是个大门大派啊,怎么道长出门在外的时候就那么穷呢?
她看了重韫一眼,见他神色似乎有些紧张,便道:“崂山上的环境很是清幽雅致啊。”
重韫本来还担心她不喜欢,听了此言,那颗一直悬着的心陡然放下。
她转过身,望着架子上那一串串沉甸甸的紫色葡萄,轻快道:“道长,这些葡萄熟了诶。”
忽闻一阵悉索响动,一条绿色的身影在藤蔓绿叶间蹿过,歪歪扭扭地顺着竹杆爬下来。
小倭瓜扑过去,从小青龙嘴里接过一串葡萄,献宝似地捧到荨娘眼前。
“荨娘姐姐,你尝尝,爹爹种的葡萄可甜啦。”
荨娘摘了一颗放入口中,津水四溢,酸甜适中,果然十分可口。
“道长,你还会种葡萄?”
重韫从高处摘下一串果粒硕大的葡萄放进她怀里,“嗯,当年试着种了几株,只有这两株成活了,便一直留到现在。”
小倭瓜扯了扯荨娘的袖子,十分自豪地说道:“我爹爹还会酿酒呢,荨娘姐姐我带你去瞧瞧我爹爹酿的葡萄酒。”
说罢便扯着荨娘的袖子将她拉到隔壁的竹舍。
重韫摇头笑笑,转入室内,取出一只竹篮,又剪了几串葡萄,连葡萄带竹篮沉进了廊下的水渠里。
且说荨娘被小倭瓜拉着进到另一间竹舍。这座竹舍有上下两层,进深几近刚刚那座竹舍的两倍。一楼分为前室和外室,前室左右分列着四个木架,木架上架着簸箕,簸箕里盛满了晒干的药材,后室书架林立,经书盈架。前室与后室间隔出一条小廊,天光从楼底泄下,明暗交界之处斜斜地架着一道竹梯。
小倭瓜一马当先,蹬蹬蹬爬了一半,才回过头冲底下招了招手。
“荨娘姐姐,快上来呀。”
荨娘捞起下摆往腰带间一塞,也跟着爬了上去。
上到二楼才发现四面都开着窗子,极为通风,阳光透过树叶从南面的窗子映进来,斑驳的光点正好落在屋子中间的几只半人高的大木桶上。
小倭瓜拖过一只小杌子,站上去,将其中一只木桶的木塞起开。木桶上倒扣着一摞白瓷酒碗,小倭瓜取了一只,提起一只竹制酒提(酒勺)捞了一勺。
“荨娘姐姐,好喝吗?”
荨娘浅浅地抿了一口,歪着脑袋回味了一下:“甜甜的,有点涩。好喝。”
小倭瓜兴奋道:“是吧,是吧?爹爹做什么都好厉害的。荨娘姐姐我跟你说啊,这酒回头让我三师兄四师兄打上一壶,放到瀑布底下的冰池里镇上一夜,滋味更好呢……诶诶诶!荨娘姐姐你……”
空了的白瓷酒碗自荨娘手中落下,滴溜溜地滚到楼梯口。荨娘捂着前额,用力地晃了几下脑袋,只觉浑身热气蒸腾,似乎踩进了一团棉花里,脚下轻飘飘地找不着着处。
小倭瓜从小杌子上跳下来,跑到窗子边对着隔壁的竹舍大喊:“爹爹,爹爹!糟啦糟啦!荨娘姐姐她喝醉啦啦啦——”
重韫匆匆赶到时,荨娘正晃到楼梯口边,她往外探了探脑袋,一副想要下楼却又不敢的样子。小倭瓜怕她真个摔下去,便支使小青龙拿尾巴卷住她的腰。
荨娘见了重韫,眼睛一亮,打了个酒嗝,含混不清道:“道、道长?嘻嘻……嗝,咦?为什么……为什么有两个道长呀?”
她说着往前一扑,从楼梯口跌了下去,正巧落进重韫怀里。
小倭瓜捡起那个酒碗半遮在脸前,只露出两只黑溜溜的眼珠子,忽闪忽闪的,十分无辜道:“爹爹,荨娘姐姐怎么是个一碗倒呀?”
重韫苦笑,那夜泊舟于三峡间时,他曾和荨娘对酌过一杯,当时荨娘并未喝醉,故而他也没料到,原来荨娘的酒量竟如此之差。
荨娘揪住他的前襟,将脸在他胸前蹭了几下,哼哼唧唧的。突然,她伸长了手臂勾住他的脖子,微微直起身子,蜻蜓点水般在他的下巴上啄了一下。
小倭瓜抬起小青龙的尾巴遮在眼前,浮夸地说道:“啊啊,爹爹,我可什么都没瞧见呀。”
重韫:……
其实你可以不说话,真的。
重韫将荨娘抱回卧室,绞了巾子为她擦了脸,见她热得满脸通红,犹豫了下,才动手替她脱下最外层的道袍。等她安静下来睡着以后,便出了“又一村”,径往前山去寻褚云子。
经过石桥瀑布时,党参和枸杞已经打完一架了,看来又是平手。
“大师兄。”
“大师兄。”
重韫见他们俩一个眼角挂彩,一个左脸上落着几道红痕便深感头疼。这对兄弟俩,打架就跟吃饭喝水一样几乎是每日必行的功课。
“我离开崂山的时候曾嘱咐你们,回来后要检查你们的功课。五行符的符谱都背下来了吗?可能画出完整的五行符了?”
党参:“我会画水符和木符了。”
枸杞:“我会画火符,土符,还有……”他有点得意地撇了哥哥一眼,“金符。”
重韫肃起脸色,摆出大师兄的派头,教训道:“我下山将近半年,你们却连最最基本的五行符都还没学会。从今日起,每日下午去经室里静习,不许再胡闹!”
党参拖长声音应道:“哦——”
枸杞却背着双手跟在重韫身边,贼兮兮地问道:“师兄师兄,你带回来的那个姑娘,是大师嫂吗?”
重韫足下微顿,绷着脸道:“我正好要去前山,你不如现在就跟我过去经室吧。”
枸杞往后一跳,笑嘻嘻地跑走了。
“大师兄,不带这样滥用职权的啊。”
前山。
经室的窗户大开,疏疏竹影映在窗扉上,竹根处冒出两个笋头。一个胖道士拨开竹叶往下望了望,满足道:“这两颗笋回头腌了一定很下饭。”
褚云子脱下麻鞋砸中他的屁股。
“吃吃吃,就知道吃!我是喊你回来吃笋的啊?知不知道什么叫做正事?”
何弥勒浑不在意地靠窗坐下,道:“你心里有什么盘算,从来不肯对我明言。我怎么知道在你这儿,什么才算正事?别的不说,我且问你,那日在承光寺,你那宝贝徒儿重韫吞食了天光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那天你下来以后,身上分明就少了一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晋江抽得文章半天都发不上来啊啊啊啊——
等更新的读者菌请不要怪我好么?
顶锅盖遁走——
第86章 见色忘义?
“师父,何师叔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问将屋内二人吓了一跳,褚云子抚了抚胸口,长出一口气道:“哎呀我说大徒儿,你怎么神出鬼没的?不知道你师父我年纪大了,经不得吓啊?”
重韫进前一步,严声唤道:“师父!”
褚云子将眉一挑:“怎么了,这么大声是要欺师灭祖啦?你何师叔刚刚说了什么了?”他转向何弥勒,挤了挤眼睛,“胖子,你刚刚没说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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