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书蛀虫许是见重韫和善,并无恶意,便抖了下翅膀,操着一腔小童般细细嫩嫩嗓音,问:“这……这位大师,你把小彩儿叫出来,是要问什么呀?”
重韫道:“刚刚这经室里发生了什么,你可知道?”
书蛀虫小彩儿点了两下触角,道:“知道的呀。”便这般那般有条有理地将事情讲来。它一边讲,一边偷偷觑看大师的脸色,只见大师越听,脸色越黑,尤其当自己讲到有个鬼魂化作大师的模样对那女子肆意轻薄时,这大师的脸色沉得简直下一刻就能滴出墨来。
重韫听到“白衣道士”,便猜到荨娘应当是被禅殊带走了。他问明了禅殊的去向,就将这只书蛀虫往符灵袋里一丢,朝东面僧房而去。
小彩儿被满袋子灵力充沛的符纸馋得口水直流,心道这个大师的符画得可真好啊。唔,我也啃了好几百年的佛经,好想换换口味啊。它馋得两根触角都直了,到底不敢造次,于是小小声问道:“大师呀,我能不能吃一张符纸呀?”
重韫行走如风,道:“我再问你几个问题,问完以后,你可以吃三张定身符。”
小彩儿喜不自胜,忙道:“大师快问快问。”
重韫便道:“出云寺成为鬼庙多少年月了?”
小彩儿动了动六只小脚,数了一会,实在没数清楚。它不喜欢吃算经,因而算术其差无比,但凡要数的东西超过它的六条腿,必定数不清楚。
“不知道呀,我数不清楚呢。反正……很多很多年了吧。”
重韫也没料到这只书蛀虫居然偏食偏到这种程度,于是只能跳到下一个问题。
“这庙里是否真的有十八尊魔罗汉?”
小彩儿惊道:“哎呀,有十八个的吗?不知道呀,我数不清楚呀。反正这庙里的鬼这几年来是一年比一年多就对了。”
重韫心中一凛。
这座鬼庙不是被封印了五十年吗,怎么庙里的鬼魂会一年比一年多呢?
“出云寺五十年前不是被人下了伏魔封印?”
小彩儿惊道:“什么?我不知道的呀。应该没有吧。”
重韫嘴角微抽,心道恐怕从这只笨虫子嘴里也问不出什么来了。他顿了顿脚步,绕过一丛竹子,一排阴森森的僧房出现在他眼前,其中一间僧房的门微阖着,有男子低低的谈话声从里头传出来。
“师兄,她失了魂,这可怎么办?”
“你昨晚也看到了,这出云寺一过了丑时,便成一片鬼市,整个寺庙熙熙攘攘都是鬼魂。只怕,这小娘子的魂魄是被其中某个鬼魂带走了。要想把她带回来,就要魂魄离体,进入丑时后的鬼市里寻人。”
“我来!”
“咳咳,师弟……切莫冲动。你是剑修,平常甚少接触符箓之术,只怕不了解其中的危险。且不说脱魂离体超过七个时辰回不来,是会死人的;便是问你,鬼市茫茫,你知道要怎么去寻人么?”
“我,我……”
重韫听到这里,才知自己之前的猜想有误。丑时之后,并没有魔罗汉作祟,只是会出现鬼市。而一个地方要形成鬼市,至少要有数以万计的鬼魂。这出云寺里怎么会有那么多鬼魂?这么多鬼魂徘徊在阳间,地府竟然没有发现吗?
他上前一步,脚下踩断了一杆枯枝,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僧房内爆出一声厉喝:“谁!”
一把红光烁烁的飞剑破门而出,直刺重韫面门。重韫见状朝后一个空翻,那剑堪堪从他身上滑过,射/入身后的那丛竹子里。
禅殊先跨出门来,见是重韫,便没好气:“是你?上次在夔州一别,荨娘还好好的,怎么跟你在一起,就坏事不断呢?”
张祭酒握了握禅殊的肩,示意他住嘴,上前来与重韫见了礼。
重韫道:“方才听你们说,荨娘中了离魂症。我有办法把人带回来,只是要劳烦二位道兄为我护法。”
张祭酒拈着一缕山羊胡子,笑道:“救人嘛,自然是大家分内之事,道兄不必如此客气。”
当下说定计划,重韫便取出九支离魂幡,在地上布了一个圆形的法阵,正中间点上引魂灯。禅殊将荨娘抱出来,与重韫对面而坐。重韫划破两手掌心,示意禅殊抬起荨娘的手,与自己掌心相贴。
两人掌心相触,重韫便闭上眼,心中默念离魂咒。一章念完,忽觉身体一轻,轻烟也似飘到空中。他朝远方望了一眼,见殿宇上空青光霍霍,无数魂影闪动,鬼市已经悄然开始。他当下不再停留,手臂一划,便朝鬼市的中心飘了过去。
飘到人群中,落下去,只见来来往往,男女老少都有,只是各个神情茫然。重韫正盘算着如何抓只鬼魂问问情况,忽然听到“咻”的一声,一条手臂粗细的鞭子横抽过来,将重韫身前的几只鬼魂抽倒在地。
重韫顺着鞭子看过去,只见握鞭的是个头顶戒疤的和尚。这和尚生得十分高大,额方脸阔,眉毛黑浓,看起来很是凶恶。
他挥起鞭子,在鬼魂里一顿乱抽,直抽得那些鬼魂皮开肉绽,再也起不来了,才放开嗓子,又急又快地斥责起来。
他说的是殄文,很多词语太过生僻,语调又怪,重韫只听懂了几个词:“有罪……不得轮回……要罚。”
他说完这通长篇大论后,身后忽然呼啦啦出现十六个高矮不一的僧人。那些僧人齐心协力抬着一面硕大无比的铜镜。
他们步子一转,铜镜便随之运动,所照之处,鬼魂都无可抗拒地被吸了进去。重韫本来想躲,可是忽然看到一抹鹅黄纱衣在人群里飘过,他心中一颤,立时追了过去。才刚够到那人衣摆,忽觉眼前一阵刺眼白光逼来,便被那铜镜吸了进去。
重韫只觉得自己好似在漩涡里打了无数个滚,正头昏目眩时,一声惊雷忽地炸响在他耳边。他掀开眼皮,只见眼前一片灰茫茫的,他动了动身子,所有的感知在一瞬间涌入他体内。
疼痛,饥饿,寒冷。
抬起双手看了一眼,只见这手瘦骨嶙峋,犹如鸡爪,且手掌甚小,应当是双小孩的手。重韫心中一惊,忍不住在脸上摸了一把,终于确信自己现在的身体确然是个孩子。
他强忍住肋间的疼痛,微微撑起身子,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倒在泥洼里。大雨倾盆,雨珠沉沉地砸在他身上,四野茫茫,他好似一条苟延喘息的野狗,对此时的境况几乎无能为力。
他朝前爬了几步,正要翻出这个泥坑,忽然听得“吁”的一声长鸣,一双马蹄落在坑边,砸起一注泥浆,溅了他满头满脸。
一个汉子粗噶的声音从车辕上传来。
“女郎,这里有个小乞儿哩。”
作者有话要说:
“女郎”是两晋时期的叫法,大致相当于后来人称呼大户人家的未嫁女子“姑娘”、“小姐”。唔,这只是我记忆里的,没特别具体查证。错了告诉我。
这个故事会化用一些传说和历史人物,但总的来说,故事原创,或者我会把故事改得它妈都不认得它。
第63章 入幻境一梦三年
听到这句话后,重韫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那之后,他便一直飘在一个似梦非梦的地方。
瑟瑟的秋风从城垛上刮过,城楼下的斩刀闪烁着噬人的冷光。无数人头被斩下,从颅腔里冲出的鲜血高高地溅在墙上。
妇孺的哀嚎和哭声不能阻挡杀戮。
刽子手砍完了男人的头,便来砍女人的头,砍完了女人的头,就轮到孩子。
重韫飘在城墙上,怔怔地看着一地尸体,只觉得全身发冷,忍不住热泪盈面。他捂住嘴,胃里一阵翻腾,想要呕,却连酸水都呕不出来。
一个尖细的声音从虚空里传来:“姚佛念,你知道的,你知道这些族人最终逃不过一死,你也逃不过一死,所以你才从城墙上跳下去,摔了个肝脑尽碎,只为保全一个美名。”
“呵,说什么以身殉国,你说到底,不过是害怕罢了。这吃人的世道啊,既然无力改变,那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后人会怎么评价你呢?后秦末主姚泓之子姚佛念,以少年之身殉国,宁死不降,其节当真可歌可泣……啊?是这样吗?哈哈哈!”
重韫捂住双耳,只觉头痛欲裂:“不!不要再说了……”
天地间倏然一变,只剩下无边的黑暗。一道纯白的光影悬在他身前。那是一尊面目俊美的佛陀。他盘腿趺坐,右手曲臂上举于胸前,手指舒展,掌心朝外,结无畏印;左手自然下伸,指端下垂,掌心朝外,结与愿印。
重韫跪在佛陀脚下,抬起头,仰望他那张充满嘲讽与恶意的笑脸。
他是谁?他真的是姚佛念吗?
陌生的记忆突如潮水般涌来。
他出生在淮水之滨一个叫后秦的小国里。他的父亲是个个性懦弱,性格仁善,没什么大智慧与大勇谋的守成之徒,而他的叔叔姚弼却是个野心勃勃,一心想要杀兄代之的蛮狠之辈。他十岁那年,经历过一场最惊心动魄的宫变。
那时皇阿爷已经卧病不起。叔叔姚弼带兵包围了整个太子府邸,其时父亲已经收到密信闻风而逃,留下阖府的妇人孩子,嗷嗷如同待宰羔羊。他被人从房里拖出来,像是条破布口袋般扔在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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