荨娘微微张大小口。这是怎么回事?这邪物怎么自个儿抽起自个儿来?
重韫按住被打的半边脸,用力揉了两下,冷笑连连:“真好,哼哼,真好……居然能强过我的压制……”
他说罢捉起一支筷子,猛地就往自己手臂扎去。
荨娘尖叫一声“不要”,整个人扑上前去,死命地抱住他的右手,哭喊道:“你要干什么?你究竟想对我家道长做些什么?!”
重韫左手按住荨娘腰身,抱在怀里旋了个身往下一坐,荨娘正好落在了他腿上。
他抬起一根手指轻轻抚过荨娘颤抖的睫毛,轻笑一声:“你不傻呀,早看出来了吧?却在我这儿装模作样,嗯?”
荨娘被他勒在怀里,只觉他按在自己腰眼的那只手上似乎带着寒气,压得自己半分仙力也使不出来,连身子都动弹不得。她虽被他道破真相,却不敢真与他撕破脸皮,只好别开脸去,沉默着不说话。
重韫凑近她耳边,鼻息喷在她耳垂上,有些微微的痒。
“你长得挺讨我喜欢的。好好伺候我,我会对你好的。嗯?”
荨娘将一双拳儿紧紧攥着,只觉附身重韫的这人当真无耻讨厌至极。往日里道长里规规矩矩的,她总觉得这是傻木头不开窍,可现下想来,道长要真变成这副德行,那可真是倒足了她的胃口。
隔壁的禅殊透过屏风的空隙看了这许久,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抽出剑来,抬腿一踹,将那屏风一脚踹倒,举剑刺了过去。
“妖物,看招——”
重韫足下一蹬,身下椅子立刻向后飘出三尺,他并指一引,桌上的昆仑淬月飞起,长剑倒转,剑柄朝着禅殊激射而去,重重地撞上禅殊心口,力道之大,直将禅殊撞得倒退三步。重韫二指左引,那剑向左飞出,咄的一声,正正好擦着一只高底黒靴钉在楼道入口。
禅殊捂着胸口闷哼一声,默默地将冲到喉口的鲜血吞下。他转向楼道口,只见他师兄张祭酒弯腰拔出那柄铁剑,扬袖一甩,那剑去势有如电光,射向重韫面门。
只是不出意料,那剑到了重韫周身三尺之内便停住,静静地悬浮着。
重韫提着酒壶喝了一口,才道:“我不杀道门之人,你二人滚吧。”
张祭酒踏进楼来,另外几桌的客人纷纷与他擦肩而过,哆哆嗦嗦地跑下楼去。
“你伤了我师弟,这便要干休吗?”
禅殊道:“师兄你让开,且待我与他重新打过。”
张祭酒回头一声低喝:“你退下!”
重韫把玩着手里的酒壶,曼声道:“要杀你二人易如反掌,只是我此生曾立下重誓,不得杀道门中一人。”
他将酒壶勾在小指上摇摆两下,忽地将眉一抬,似是想起什么要紧事来。
“不过我此番应当算作再世为人,那么前生的誓言,如今似乎也做不得数了。”
第36章 道破玄机心意乱
正是剑拔弩张的时候,大街上忽地传来一阵喧哗吵闹声,马踏街面的笃笃声,黄尘飞扬,十二三个皂衣黑裤的彪形大汉骑着马一阵风似直奔向乔府。
荨娘从大开的窗子望出去,只见远处与青山相接的天穹,似被镶上了一道浓墨滚过的云边,那云不紧不慢地朝内城寸寸推进,云层飞滚,转眼间已拓宽了十倍。
重韫略带讶异地“嗯?”了一声,将酒壶勾在小指上一转,酒壶随着转势飞向张祭酒。
张祭酒拔剑刺出,正巧穿过壶耳,那酒壶来势不歇,直待撞上剑颚,发出一声脆响才停下来。
张祭酒被酒壶上的暗劲一带,忍不住倒退了一步。
重韫单臂环住荨娘,另一只手已抓了昆仑淬月在手中。
他见张祭酒居然接下了这一壶酒来,不由目露赞赏,道:“若我猜的不错,你二人当是青城派卢皋孟的后世徒孙。这姓卢的当年见了我金逐月尚且要退避三分,更何况你们。”
禅殊听他辱及家师,不由怒极:“你这妖物竟敢……”
张祭酒抬手拦住他,举剑做了一揖,严声道:“原来是金前辈,久仰大名。只是金前辈仙游海外数百年,久来不踏足中原了,今日如何会借了这位崂山道兄的身体现身此处?”
金逐月冷笑一声:“你不必妄自打探什么。我金逐月行事,向来不拘一格。”
荨娘听他说话,心中暗暗想道,原来这夺舍了道长躯体的妖物叫金逐月,只是不知是个什么来历?
此时城中已是一片灰暗,狂风席卷,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眼见着一场暴雨在即,路上摆摊的人无不是赶紧拾捡了东西匆匆家去。
金逐月道:“今日我恰要去会会一个老友,倒便宜了你们两个。”
他说着,挽剑一挥,那剑上爆出一团莹光,至剑尖始,渐次向上,最终整把剑化作点点莹白光点,悬浮在他与荨娘二人周身,映得二人面目如临水照得一般,虚虚晃晃。
倏地,那些光点光芒大盛,一阵白光透出,再看时,已不见了二人。
禅殊扑到窗边:“荨娘!”
张祭酒来到他身后,安慰道:“师弟莫急,这金逐月虽行事诡异,可从来不伤妇孺。”
禅殊抓住他师兄,急问:“师兄,我听你言语,似乎是知道这人的。这金逐月究竟是什么人?”
张祭酒摸了摸自己唇上的小胡子,眼神一闪:“这金逐月是个剑仙……成名于七百年前,没有人知道他的真正来历,只是当时道门中偶有传闻说他是崂山道宗的弃徒。”
荨娘在酒馆中时,但觉眼前白光一闪,再睁眼时,已然身至云端。她朝脚下瞄了一眼,见人群如蝼蚁般在地上奔来蹿去,不由心头一跳,忙闭上眼定了定神。
但听耳边轻笑一声,金逐月搁在她腰间的手轻轻捏了她一下。
“怕什么,我又不会摔了你。”
荨娘按住他的手,深深呼吸几下,才睁开眼:“金逐月是吗?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是……”
“你把道长还给我!”
她话说到这里,抬起眼与金逐月对视。
二人目光相接,荨娘清楚地看到他瞳仁中映出自己的脸,那样的表情即便是自己也是陌生的——倔强地微微抬高了下巴,说话时明明双唇都在发颤了,可目光却显示出毫不退让的坚决。
金逐月闻言微怔,紧接着像是听见了什么绝世奇闻般放肆无稽地哈哈大笑起来。
“有意思,真有意思……”
他勾起荨娘鬓边的一缕碎发玩弄,“都是一样的壳子,你怎么偏偏要他住进来呢?我比他更厉害,也更懂女人的心思。而且我看中了谁,便不会再要第二个,世界上哪找得到我这般专一的人来?”
“你不要我,反要他?啊?哈哈,哈哈哈哈……”
他抬起双手握住荨娘双肩,从胸膛里发出闷闷的笑。
荨娘趁他不注意,出手迅如闪电,一指点住他眉间神台穴。原来刚刚在酒馆中,荨娘就忆起昔日在青帝宫时,青帝曾教过她点别人的神台穴,说是若遇上强敌,逃也无门之时,便可寻机点住敌人神台穴,因神台穴乃是元神栖息之所,此时若将法力凝于指端,一举击出,便可打散敌人元神。
金逐月被荨娘点住神台穴,脸上却无一丝慌乱。他右手小指一勾,勾住荨娘颈间一丝红线,慢慢拉出一只葫芦形状的玉坠子来。
他将这坠子放在手心上掂了掂,啧道:“瞧瞧,这是什么什么东西?”
荨娘面色一变,不由松开点住他神台穴的那只手去夺这玉净瓶。岂料金逐月抬臂一挡,身子一旋,就把玉坠从荨娘身上扯将下来。
“看这玉坠的材质,莫不是西海海底才有的寒山玉?话说当年海外出了一个魔修,用这玉炼化了十二只玉瓶,称作福缘瓶。我看看,”他将玉坠提到眼前,“这上头的生辰八字,莫不是这崂山小道士的?”
他每说一句,荨娘的脸就白上一分。
“这福缘瓶虽然名字叫得好听,却是个用以诅咒的器具。凡是生辰八字被刻在瓶上的人,一身福运机缘均会慢慢被施法之人掠夺干净……”
荨娘捂住双耳,尖叫一声:“你别再说了别再说了!我……我只是借了道长一点福缘而已……他有正仙的命格,福缘深厚,才不会……”
她脚下忽然打滑,身子一歪,竟是不慎踩到祥云之外,直僵僵从云头跌了下去。
她抬眼看去,见金逐月顶着重韫的身体立在云端,他的手里握着那枚玉坠,脸上神情淡淡,忽地,他抬起手在心口按了一下,隐隐透出痛苦之色。
荨娘心下发凉,道长回来了吗?是了,若是道长回来了,他必是听见了。他会不会原谅自己?愿不愿意听自己解释?
呼呼风声从耳畔经过,云端上的人,面容已逐渐模糊。荨娘心叹一声,将身子翻转过来,张开双臂,面朝下,如一只大鸟般落入水中。
绿幽幽的河水间盛开了一丛黄花。那黄花在水中几度浮沉,慢慢地朝渡口漂了过去。
这个渡口正是重韫与荨娘那日下船的那个。今日不知因何,整个渡口上空荡荡的,河面上飘着袅袅的白雾,只有岸边的柳树下横着一只无人的小舟。
荨娘伸出一只手抓住泊船时用来系缆绳的牂牁,另一只手按在从陆上朝外探出的木桥上,慢慢地爬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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