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韫好容易起一次歪心思,就被人识破了,不由有些尴尬。
他神色如常地从荨娘腿上坐起来,发现他们此时正坐在一块巨石顶部。放眼看,此地黑色巨石兀立,大雪铺地,抬头,顶上却是一片水光盈盈的蓝色结界,心念一转,想起昔年在古书中所见的描述,已经猜到此处是弱水。
“此处是弱水?那条……龙呢?”
荨娘背转过身,并不看他,只道:“他走了,说是要找个地方冬眠养伤。”
冬眠……吗?重韫心中存疑,只听说过龟要冬眠,可从来没听说过龙要冬眠的。
这疑问在重韫心中一闪便不见了。此时的他更关心的是荨娘奇怪的态度。荨娘以往都是咋咋呼呼跟只小麻雀似的,怎么现在看来似乎有些消沉?而且,她似乎有意避开自己?难道自己昏迷这段时间里,发生过什么了吗?
但重韫惯来不是个会多问的人。荨娘虽则性子跳脱,可她不愿意说的事情,重韫便是多问她也不会说的。只能等她自己愿意对他敞开心扉才行。
话虽是如此说,重韫心中仍旧感到不安。好似百爪挠心似的,挠得他心慌不已。他甚至有种错觉,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个被夫君冷落的小妻子,一边暗自惴惴不安,不解何故,一边却又不敢大胆地逾越过两人中间那道无形的屏障,将自己的疑问宣诸于口。
荨娘拍拍手从地上爬起来,道:“道长,我带你来昆仑山之前,钱塘君发十万水族围住了崂山……”
重韫足下一顿。良久,荨娘听见他沉重地说道:“我知道了。”
他朝前走了两步,站在荨娘身前,朝后伸出手,道:“我们回去吧。”
荨娘下意识地就要去牵他的手。手已经伸出去了,就在快碰上他的手指时,忽然又缩回去。荨娘将那只手背在身后,牢牢地压在腰间,像是如此就可以压制住什么一般。
她越过重韫,又走到他身前,却不防——
重韫握住了她背在身后的手。那只属于男人的手掌心温软,掌心周围和指腹上长了一层薄薄的茧。三根修长的手指圈住了她的手腕,微微用力,将她的手拉过去,手指朝下,掌心与她的相贴,五指插/入她的手指中,扣住,紧紧地。
十指相扣。
荨娘回头。那一霎间,大风飞起,漫天都是纷扬的雪花。她鬓边的碎发被风吹乱,重韫微微垂首,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然而他颀长的身躯立在风雪中,身上的道袍被风刮得紧紧贴在身上,衣袂乱舞。
荨娘看到他紧绷的下颌。
那一刻他的身影看上去如此落寞。
“荨娘,等等我。”
简短的,却又平淡到不行的一句话,连语气都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起伏。奇异地,荨娘竟在里头品出了一丝弦外之音。
道长其实想说的是不是“荨娘,别丢下我,不要不理我”?
但是有些东西,在荨娘心中已经变得不一样了。她的心狠乱,思绪也还未收拾好,她实在不知该怎样来面对重韫。虽然想起了一些事来,可她的记忆中仍旧有大片的空缺。
在冰崖下的那个夜晚之后,一定还发生了别的什么,可她却半点都想不起来了。
荨娘轻轻地挣了一下。
重韫只将她的手扣得越发紧了。
他忽然抬起头,双眸亮如星辰。
苍白的双唇翕动,吐出一句没头没尾的问:“为什么?”
为什么忽然这样对待我?
荨娘与他僵持了许久,久到两人的双肩都落满了积雪,沉沉的,有些被体温化开,变成雪水渗进了衣服里。
荨娘叹了口气,唤道:“宁渊……”
重韫的五指骤然收紧!他的眸子愈发明亮了,眼神从最初的迷茫开始变得咄咄逼人。他进前一步,将荨娘整个人笼罩在他的阴影下。
“宁渊是谁?”
荨娘看到他如临大敌紧张万分的神色,不知怎么地忽然觉得有些疲倦。如果……罢了,提什么如果呢。反正那些事,那个人,他不记得了,她也不记得了。
就连她回想起来,都觉得虚恍如梦。
荨娘摇头笑笑,道:“我也不知道。走吧。”
她将左手手腕一转,一条莹莹光线出现在她手上,她将线扯了扯:“我们是和姳霄她们一起下的弱水,现在却和他们走散了。姳霄说,如果走散了,咱们就沿着这条光绳原路返回。”
重韫见她扯开话题,也不再追问。可一听到姳霄的二字,他的脸色却陡然一变。
他替荨娘扫去肩上和发上的落雪,装出一副不经意的样子问道:“姳霄她……没问你要什么东西吧?”
荨娘仰起脸看他:“她能问我要什么东西?”
重韫微咳一声,转开脸,耳尖微红,道:“也没什么。嗯,无论她问你要什么,你一概不要答应,让我来应付即可。”
面上虽是平静,实际上重韫此刻心中简直要抓狂。
啊啊啊!都怪他当年技不如人被逼着签下了那个该死的契约!也不知道那只老鬼怀着什么心思……她不会是当真的吧?
重韫偷偷瞄了荨娘纤细的腰身一眼,只觉纤秾有度,袅袅如柳。他脸上一红,忍不住想道:要是……要是……
刚冒出头来的浮想联翩又被他生生掐灭了苗头。
深吸一口气。
要是姳霄真地拿契约上门相逼,他恐怕也只能以武力解决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国庆快乐啊……
咳咳,嘿,有点不好意思,本来说好国庆要双更,结果我白天出去浪了,今天第二更不知道能不能再十二点前写完,要是写不完……那就只有一更了。。。
明天起双更!
【小剧场】
宁渊【怨念脸】:都怪你,你写了个什么破玩意?现在大家都觉得我是渣男!
作者菌:不不不,你一定不是渣男啊亲……
宁渊: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反正我脸都黑了。还洗得白吗?
作者菌:为什么要洗白?哼,本作者从来不写渣男的……哦,我说的是主角啦。
宁渊【脸一冷,拔剑!】:难道我不是主角?
作者菌【一个哆嗦】:是是是。您老人家万年主角,谁跟抢您的戏啊……
呼,写个一言不合就拔剑的角色真是要命啊。我应该让他多长点脑子的,怎么这么不通人情世俗啊。。啊?!要加戏,不是应该来讨好我的吗啊摔!!!
第101章 破军阵
两人沿着光绳原路返回,很快出了弱水。
上到河岸之时已是夜半时分,天上的弦月被厚重的云遮去面貌,大风在山谷间来回冲荡,发出低低的咆哮。
重韫从地上捡起行箧,从里头寻出几张水符贴到手臂上,以此稍减身上的疼痛。他被那龙骨剑在身上戳出十六个窟窿,此时便是随意抬抬手,走动两步,身上都痛得不行。
可身体上的苦痛又怎及得上精神上的苦痛?当年钱塘君之子的死曾让他几年以来夜夜被梦魇纠缠,他并不是那种会诉苦的人,有什么苦痛,也只管暗自埋在心底。这般忍久了,竟将他的性子锻造得隐忍无比。
便是道家法术高明,但要是旁的修仙之人肉体受了这样的重创,也鲜有人能像他这般一路行来,连面色都未曾变过一下的。
荨娘见他发际之处浮着一层清汗,便知他必是暗自忍耐,因而也不消他说,便主动背起行箧,只是不与他说话。
重韫不肯放开她的手,两人便如此沉默地沿着弱水河岸走了一段时间,荨娘仍旧未见到姳霄二人的踪影。
“总不会是在弱水下头出了什么事了?”
荨娘心中暗自嘀咕。
重韫忽然停住脚步,手上微微用力,将荨娘拉到自己身后。
荨娘不解地看向他,却见他浑身的气势明显凌厉起来。
厚雪之下传来簌簌的响动,荨娘循声望去,只见以两人为中心方圆一里之内的雪地上不知何时竟显慢慢地显露出一个巨大的法阵,无数玄铁为杆,黄布作旗的道家令旗好似雨后春笋似地,接二连三地从雪地里冒出来。
重韫低沉地说了一句:“龙虎山……天枢破军阵。”
荨娘立刻将行箧的盖子翻开,从里头取出那把叫作六道戮的匕首塞进重韫手里,同时右手一扬,将绿绦自腰间抽出。
绿绦浮起,化作一道云气似的绿影绕在二人周身。
纵然不知道身为名门正派的龙虎山此举究竟是何用意,但荨娘只看这架势,便知对方必定来者不善。
荨娘与重韫背向而立,问:“道长,这法阵是用来干嘛的?”
重韫慢慢地将古朴的青铜匕首从皮套中抽/出来,道:“破军阵,借天枢之力营造的杀阵。传说天上每一颗星宿都有其星魂,破军是颗凶星,其上寄宿的便是一缕凶魂。若是布阵之人手法高明,便可引星魂入阵。”
破军星的凶名在九重天上早已如雷贯耳,荨娘不由有些紧张:“那现在这个布阵手法高明吗?”
重韫左手捏了个法印,一串符文蓄势待发。他神色凝重,只道:“你不懂法阵,待会我在西边破开一道缺口,你趁机冲出去。”
这便是变相承认了——此阵是能请来破军星魂的。
荨娘咬住下唇,固执道:“我不!”
重韫知道说不动她,也不再相劝,只道:“那你要听我的,小心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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