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和仙一样,一旦神殒或是仙逝,是不会有转生轮回的。死了,就是从此彻底地从这个世间消失了。
荨娘那时还不是很明白那种“牺牲我一人,救天下万千性命”的道义感,她只感到这样的感情十分厚重,令人难以理解。
天下人那么多,我在乎的也不过就是那么一两个,我只要护住自己珍惜的人就好啦。为什么要为不认识的人牺牲自己?
她不懂。
所以她问宁渊:“如果你是烛龙神,你也会那么做吗?”
宁渊几乎是立刻便点头道:“会的。”
荨娘瞪大眼睛,“为什么?混沌之境虽然可怕,但是并非是不可遏止的啊,完全可以用其它的方法控制它的膨胀啊。”
“但那样的话,在找到方法之前,便会有许多人死去了。”
“可是只要我在乎的人安乐无忧,其它人的生死,与我又有何干系呢。”
宁渊垂下眼,神色似乎有些消沉,“因为你还不曾修出一颗慈悲心。等你活到像我这么久的时候,你就会明白了。”
荨娘气鼓鼓地鼓起双腮,“你竟然说我没有慈悲心!”
我要是没有慈悲心,就不会把那蟠桃给你啦!
宁渊放下撑桨的手,轻声道:“你看——”
荨娘顺着他摆开的手朝外看去。他们不知何时竟已进入一片海域。这里的海水呈现出暗沉的灰蓝色,海上飘着淡淡的雾气。那片化作蝴蝶的枫叶忽然扇了扇翅膀飞出船舱,它穿过层层海雾,红色的身影在纱幕似的海雾中时隐时现。
它停了下来,往回旋了一段,似乎是在为荨娘他们带路。
宁渊抬手朝它的方向一指,小船朝北打了个转,自行行驶起来。
蝴蝶在前边飞,小船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
荨娘叹道:“这里就是北海啊,看起来死气沉沉的。”她说着跳出船舱,脚上的金铃响了一下,宁渊低头看到她纤细白皙的脚踝,目光便凝注不动了。
荨娘与他并肩坐在船头,双手撑在身后,将一双腿垂下,晃啊晃的。她侧过脸问宁渊:“呐,北海有边界吗?北海的尽头是哪里啊?”
宁渊不答,却抬手按住她的膝盖,有些窘迫地说道:“你别晃腿了。”
荨娘道:“为什么?你嫌我脚上的铃铛吵啊?”
宁渊支吾道:“不是。你一晃腿,我就忍不住想看你脚踝。”
荨娘满不在乎地应道:“看呗。”
她还特别得意,“好看吧?”
宁渊慢慢地点了一下头,声音有点沙哑:“很……漂亮。”
他憋了半天,踌躇了好一会,才唤了荨娘一声。荨娘回过头,与他四目相对,他深褐色的眸子里似乎泛着水光,荨娘在里头清晰地瞧见了自己的倒影。
“我能……”宁渊心里紧张得不行,但他是个顺心随意的人,心里藏不住什么,有了想法肯定是要宣诸于行动的。
“我能……”他的喉结微动,终于把话说出口,“我能摸摸你的脚踝吗?”
荨娘闻言险些没惊得从船头翻下去。她心里咬牙切齿地,这个大色狼,看还不满足,竟然还想动手吗?
可是看他的眼神,却觉得分外纯净,那里头没有一丝情/欲,简直就好似普通人上街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个特别漂亮的花瓶,于是便请求店家让他摸摸那个花瓶。
荨娘冷哼一声,撇下脸,干脆地回绝:“不行!”
“哦。”宁渊声音低落,似乎有些失望。
两人间突然沉默下来。荨娘等了一会,没听见他再说话,抬眼觑他,才发现他静静地坐在旁边,垂着眼,眼神还在追逐她晃动的脚踝,一副“小孩等糖吃”的眼馋样。
她不知为何忽然又有些同情他了。
于是将双腿一收,把脚抬上船头。她双膝微曲,将脚踝凑到他手边,眼睛别向它处,干巴巴地说道:“摸吧。”
宁渊的脸上慢慢地浮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他抬起右手,食指与拇指张开,虎口卡在荨娘脚踝上,轻柔地将她的小腿根处圈住了。这样的接触有些痒,荨娘忍不住将腿朝里收了一下。
宁渊长长的睫毛颤了两下,立刻抬眼瞧她,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这才缓缓地将大拇指贴到她那枚微微凸起的骨头上,极轻极缓地摩挲了两下。
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一样,宁渊道:“你长得跟我真不一样。你的腿好细,我一只手圈住,还绰绰有余。”
荨娘的脸又红了。她今日脸红的次数简直比一年加起来还要多。
“我当然跟你不一样啦,我可是女的。”
宁渊道:“我知道,你是女的。”
荨娘听到这句话忽然间有些来气。好啊,你个宁渊,我还以为你真的跟我以前一样傻,连男女都分不清楚呢。没想到你还挺明白的啊。那你摆出这副纯情的脸,是要给谁看?
荨娘将那只脚一缩,从他手中抽出来,没好气地说道:“你还挺明白的嘛!”
宁渊点头,没听出荨娘的言外之意。他说:“可是我以前从来没摸过女人,今天才第一次知道,原来女人长得真的和男人大不一样。”
他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胸口:“比如说,我这里很硬,你的却很软。”
荨娘见他望过来,赶紧抬起双手往胸前一叉,紧紧护住自己一双小兔子,一副大义凛然,誓死捍卫贞操的模样。
她大叫:“你想都不要想!我才不会给你摸……摸……”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实在是不好意说出“摸/胸”这个词来。
宁渊闻言,竟然一脸遗憾。他又摆出那副失落的模样,低低地应了一声:“哦。”
荨娘特别受不了他这副模样,不由在心中想道:要不然就让他摸一下?
这念头一起,她就赶紧屈指在自己脑门上重重弹了一下,默默念道:我一定是中毒了,所以才会变得脑袋不清楚。
那蝴蝶停住了,在原地转了个圈,又变为一片枫叶落进海里,顺着海波的荡漾漂回小船边。
荨娘见状便叹了一口气。都说蝴蝶飞不过沧海,原来是真的啊。
宁渊的手往前指,荨娘顺着他的指尖望过去,只见到一片浓稠得好似牛乳一般的海雾,根本看不清那雾里究竟有什么。
宁渊道:“你不是问我北海的尽头在哪里吗?这里,就是北海的尽头。”
他说完,二指并指为剑,直指前方,猛地一划,一串金色的符文好似被大风扬起的燃灰一般从他指尖飞出,散入前方的雾气当中。那符文好似一只只金色的蜉蝣,在浓雾里来回游动,所至之处,浓雾消散,不多时,前方便露出一片清乾朗朗的景象。
荨娘肃然立起,从心底发出一阵源自敬畏的颤栗。
她看到的是什么啊。
在这北海的尽头,林立着无数黑色的方柱形墓碑,黑压压,一片片,一眼望过去,好似一整片枯死的森林,寂静无声,却胜似万言。墓碑的下部浸入海水中,不知底在何处,墓碑的上部萦绕着白色的雾气,不知有几多高。
宁渊道:“这些,都是封印混沌之境牺牲的人。”
荨娘只觉得好像有一块巨石压在她的胸口上,沉重得令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她颤声道:“我们,我们可以凑近看看吗?”
宁渊点头,小船行到最前方的一道墓碑下。荨娘伸出手抚摸墓碑上的天然纹路,她发现这些墓碑从远处看是无字的,可当你把手放到上头时,便会浮现出一行金色的小字,显示出此墓碑属于何人。
小船在碑林间穿行,荨娘一个个墓碑看过去,上头出现的名字她几乎都不认得。
这些人,就是万年前拼却了性命,以身死道消为代价救了天下的人,可万年后,还有多少人能记起他们?
凡人觉得天地乃是熔炉,自己不过是一刍狗。可大道无情,天道之下,哪怕是能够搬山填海的仙人,又何尝不过只是一蝼蚁尔?天地有千千万万载,仙人有千千万万年仙寿。可这生命,比起无限的浩瀚星海,又何尝不过只是沧海一粟?
荨娘再次将手放到一块墓碑上,上头浮现出一串金色的纂文:司木之君,季逢春之墓。
荨娘“呀”地叫了出来。
宁渊忙问:“你怎么了?”
荨娘道:“这个人的名字,居然跟帝君大人的一样呢。”
宁渊的眼神闪烁了两下,晦暗莫明。他没有接话。
过了很久很久,他们才走到这片碑林的尽头。碑林的尽头被一圈望不到开头和结尾的墓碑圈住了,这些墓碑排列成一张密密的栅栏,将北海围护在其中。透过墓碑间的间隙,荨娘看到在北海外,是一片死一般的黑色海水,一具白色的巨大骸骨深藏在水下,只有半个颅骨露出海面,好似一座孤零零的小岛。
荨娘认出那是龙的骸骨。
宁渊跪下来,朝那龙骨拜了三拜,他低声祝祷了句什么,用的是荨娘完全没听过的语言。
一阵阴风忽然自北海外刮进来,席卷过整片碑林,发出如泣如诉的呼啸。
荨娘下意识地拥紧了身上的大氅,她感到有些不安,好像有什么危险的东西慢慢接近了她。
宁渊长身立起,右手一挥,一柄白光湛湛的长剑忽然出现在他手中。那一刻,他整个人忽然紧绷起来,锋利的气质简直如同他手里那柄出鞘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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