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子?”苏幕白心里一叹,听说崔七娘在这里开了一家店,没想到自己今天就这么来了,还背着一只……凶鬼。
“来吃什么啊?婶子请客。”崔七娘向来是风流惯了的,每每见着漂亮郎君就一天到晚想着请君入瓮。
“那怎么成?”苏幕白道,再看了一眼肩上的那双冷峻的眼睛。却也没办法了,来都来了,只有硬着头皮进去了。
糖醋荷藕,青椒肉片,红豆膳粥。一支桃花插在木瓶之中。
“女官人,你要吃什么?”他微微侧头,战战兢兢地问。
“肉。”知道自己嗓音奇怪,西子的声音小小。
一片肉往右肩后递了过去,一个软软的呼吸,紧接着肉消失,变成了细细地咀嚼声。
女子吞咽过之后,苏幕白问,“还要么?”
“要。”
再一片肉递了过去。
“女官人,吃多了肉对身体也不好,吃点青菜吧?”
“……”女子似乎想了一会,开口,“肉……”
苏幕白很头痛……他哪有这么多银子买肉……
正这么想着,一个女子拽着她那刚换好的棉布裙子,簪着一支骨簪和两只碧蝴蝶钗就走了过来。七婶子叫崔七娘,身材丰腴,长相姣好,人却也如同长相一般风流。因为开了这饭馆,天天身上都是一股油烟味,便要抹一层厚厚的香料。
可是最近这餐馆里头出了一道新菜品叫醉鸡。崔七娘身上便天天是一阵鸡肉和酒的香味,这个味道可是迷倒了许多人,只听人说,这七婶子身上的味道,一闻,口水就真真是要流了出来。索性,她香料也不用了,天天就这么在自家店里走来走去。
挨着苏幕白坐下,女子开始斟起茶来,“小白,最近义庄生意怎么样?”
苏幕白接着往西子嘴里喂了一口肉,“如往常,清淡,也好。”
“哎,”崔七娘似是十分心疼,蹙起眉毛,“你这么个大小伙子,怎么总跟着范老头子混在一块。没有什么收入来源,将来怎么成家?”
苏幕白看了看周围,还好,没什么人看过来,“谢婶子关心,我还不考虑成家的事情。”
“哪儿能呢?”一只擦了许多香粉的手就搭上了苏幕白要去给西子拿肉的手,崔七娘靠近了些,“要不,来婶子这儿咋样?婶子保你吃香的喝辣的,顿顿有肉~”
还没坐热,一个冰冷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响起。
“放开。”一只裹着蓝色布料的手搭在了崔七娘的手上,这并不是苏幕白说的话,可是那糙人却又不急不缓的声音着实让她吓了一小跳。崔七娘猛地把手甩了出去,然后咔嚓一声,只见那蓝色衣服的人的手,断了?!
崔七娘抬眼看去,只见那蓝色袍子的人一双巨大的眼睛幽幽望着她,说话了,“你要挖走我的人,还把我的手弄断了?”
这么一说,整个饭馆里的人都朝崔七娘看了过来。啧啧,这崔七娘平日里风流就算了,如今还欺负个老人家。
西子的目光从崔七娘脸上移开,看着那快要见底的菜盘子,“再给我来一盘蹄髈。”
说罢,结结实实地咬了一口苏幕白闭着眼睛递过去的肉。
“哎哟,这是,实在是对不住,小白,你们等会啊。”崔七娘脸上有些挂不住,匆匆就往门外走去,不一会就请了个郎中过来。
“慕白,你让这位……朋友看看郎中如何?”
苏幕白往后看了看,只见西子一下一下认真嚼着肉块,跟没听见一般。于是朝崔七娘摆摆手,示意不用了。
“那哪儿成?”崔七娘脸色一变,这是在她自己的店里,众目睽睽之下,她把一个人的手给弄断了,这名声要是传出去,以后谁敢来这里吃饭?
说这时,西子头上的布不是太稳,直接把她的整张脸都罩住了,她一停,正准备叫苏幕白,却只见两只丰盈馨香的手掀起了她眼前的布,女子声音带笑,“哎哟,瞧瞧这吃得,都吃醉了……”然后西子就从那一小块慢慢变大的蓝色框框中看到了崔七娘笑容停了两秒,然后表情急转直下的脸。
“啊——”崔七娘吓得花容失色,“有鬼!青天白日的,见鬼啦!!!”
苏幕白立马从怀中掏出银子,背起西子,飞快地跑了出去。西子一扭头看身后,然后把苏幕白绾发的冠不小心碰了下来,然后在所有人的目光下,一人顶着一头乱发,背着一个巨大的袋子,飞快地向镇西跑去,身形如鬼。
“你跑什么?”西子不解,“他们说我是鬼,你把我放下就好了,反正他们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声音散在风中,男子嗓音成熟,“我跟他们不一样。”
然后西子就在他的背上不动弹了,任由冷风吹进她的眼眶,半晌手在他眉心的疤痕处摸了摸,“怪不得被别人破了印堂,你这样,叫冥顽不灵。”
苏幕白笑了笑,不似他平日里的温吞,却隐隐带着一丝邪气,“女官人看来,是慕白的知己。”
***
幸好崔七娘虽然生性风流,这理解能力倒是值得褒奖。末了有一天还专门来找苏幕白道了歉,说是实在是抱歉,上次惊了他老祖宗,还将老人家的手崴断了,想去看看,然后她就进了门。
崔七娘来的时候是一个雨天,一双绣花鞋踏进内室的时候,上面沾了不少的泥水草屑,一阵阴风吹来,她喉头一紧,也不迈步了。
记得曾经听别人说过这间屋子邪门,说是这屋子底下还是墙面上埋了死人,从来没有人敢住,自从苏幕白来了才将这谣言给破了。可如今一看,她倒不是胆小,可是不知为何似乎听到了一些声音,心尖一颤。
只见房间里说不出来的一阵阴冷之气,一盏油灯摆在桌上亮着星星点点的火焰。没有窗户,苏幕白站在门边,一张脸是常年不见光的雪白。平日里见着不觉得,可是在这里一看,俊是俊,可是俊的有些吓人,就像皇陵里的那些守墓人似的。男子看着她犹豫,将门再打开了些,笑容更甚,“婶子,里头儿请。”转身就去沏茶。
然后刚进门的崔七娘就闻到了一阵血腥气,浑身打颤。
“咳咳……”帐子里传来咳嗽声,西子的声音缓缓响起,“慕白,是谁来了?”
“是七婶子,七星居的老板。”杯盏清脆地响起,哗哗水声之后,一碗茶就端到了崔七娘的面前,“婶子喝茶。”
崔七娘嘴上呵呵答应着,捧起茶碗,却没敢再喝。
那老祖宗在咳嗽,这血腥气莫不是那老祖宗咳血了?
一边想,好奇心催使她一边往里头走去。
床上的白色半透明帐子被门外来的风吹得飘飘的,里面的人很瘦。那老太太前脸被黑色头发遮住,黑色眼睛往帐外一瞥。
崔七娘一个哆嗦,急忙开口,“七娘这回有礼了,上回伤了了您,如今给你带些药来,请问您是?”说完试探性地朝里头看看,里头人还是一动不动。
苏幕白正要开口。
“我是他奶奶。”西子扒拉了一下头发,脱口而出。
噗……桌边的男子一口茶喷了出来,奶奶,好大的一个奶奶……脸上却也是扯起一抹笑容,“是的,我奶奶,身体不好,不方便见人。”
西子在帐子里坐起身子,拍了拍身边的床,哈哈一笑,“是……给我送药来啊,来,放我边上。”
这件事情就此作罢。
如今,苏幕白在自己临时铺的小塌子上,捧着一个陶罐,将给西子留的棺材钱和这个月的生活费拨去了之后,只剩了十个铜板,“女官人,你喜欢什么颜色?柳青,桃粉,还是鹅黄?”
十个铜板,恰恰够买一套衣服。虽说那是个鬼,好歹别人能看见,穿一身破了露着胸口的寿衣走来走去,总不是好事。
西子看了他一眼,“深黑。”
她正在床上盯着自己的右手出神。前几日那断了的手咔嚓几下自己就给自己接上了,她连哼都没有哼。
是了,一个鬼还能喜欢什么颜色,乌黑中来乌黑中走,不只能喜欢黑么?他这么一想着就在心里记了一笔,看来是一件黑色的衣服,那好办,黑色布料哪都有,买一块回来剪吧剪吧再缝缝就好了。
苏幕白盯着西子,细细研究了起来。都成了鬼,还记得给自己看手相。
自从西子不知怎么说出他的生辰八字之后,他断定,这女鬼定是一个看相高手。
等安叔回来了,他一定要去好好问一个明白到底是什么鬼,喜欢看手相。
安在和最近听说是去了扶风了,据说那里最近挖土的时候,挖出了一条地缝,那地缝里头居然是一个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古墓!这种热闹,怎么少的了他安在和。叫人给他传了个信,自个装成道士,又飘飘摇摇地往那里走了。
“你看什么?”苏幕白只见那床上的女子定定朝自己看来,眼神里似乎含着数不清的刀子。
他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我看什么……?”然后他的目光缓缓聚集在西子的胸口,那被黑发环绕的胸口处,赫然是被他剪开的菱形缺口,白色的皮肤裸、露在空气当中。那里是……他莫名地脸上一红,立刻转过脸去,“没,没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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