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逍却忽然笑了一下,二话不说接过酒葫芦,仰起脖子便是一通猛灌。他此时的动作,甚至比残剑还要更粗野,更狂放,让人惊觉他往日冰冷外表下的爆发力,便似火山下的岩浆,随时都会喷薄而出。
残剑目中的光亮逐渐化作欣赏。
云逍将酒葫芦还给他,抹了抹唇边酒渍,道:“多谢仙尊。”
“好家伙,是条汉子!”残剑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
烈酒入喉,一路烧灼到肺腑,体内残余的疼痛与寒意,都被这*辣的酒液驱散。
残剑道:“你的剑法,比之夜寂流如何?”
云逍道:“伯仲之间。”
“嗯,是句实话。”残剑背上巨剑忽然出鞘了,“来吧,残剑会你不残之剑。十招,无论输赢,放你们离开!”
水镜外的观众一片哗然,喝酒和比剑,可是夜寂流与宫城遥都未走过的程序。大家都在怀疑,这残剑是不是喝多了忽然撒起酒疯。
云逍也喝了酒,而且喝得不少。可是他的目中却仍是一片清明如水。清欢忽然发现,不知何时,云逍的眼神,已经由冰,融化成了水。
云逍的弟子剑也出鞘了。
可他面临的,却是一柄残剑。
残剑手中的残剑虽大,但当真已是残了,到了中途便忽然断折。
但是没有人,敢轻视这柄残剑!因为它掌握在残剑的手中!
残剑的行剑风格一如他的人,大气,豪放,不拘小节,大开大合。这样的人,可以去到大漠黄沙喝最烈的酒,看长河落日;也可以去到水村山郭吹最柔的风,看烟雨南朝。
残剑是这样的人,但众人没有想到,云逍竟然也是这样的人。
这十招,你来我往,征伐激烈,漫天俱是刀光剑影,战意隆隆。对战的明明只有两人,旁观者却偏偏能够感受到千军万马,兵戈颤地,那是尽属男儿的豪情与荣光。
十招过后,云逍并没有败。目中是一如残剑那般的酣畅淋漓,恣意狂放。然后,缓缓收敛。
“好极好极。”残剑一边称赞,一边将手探入怀中,可是忽然呆怔,“哎,他们给我的玉牌呢?”
这一下,众人全都哗然开了。闹了半天,最后还是酒鬼本质尽显……
“别急,别急,让我想想啊……”残剑拍了拍脑门,然后忽然想起来,“哦,在虚囊呢!”
阳光底下,一枚晶莹剔透的白玉牌,静静躺在他粗糙的大掌中,显得格外小巧精致。
由冷残无生出来,众人心境已大不相同,非但颓靡阴霾一扫而空,而且驻进万千豪情。那是一场真男人间的喝酒与打斗,所带来的视觉、心灵双重冲击。
那么下一站——冥归无人。
但是这一下,已无人再觉得这名字有多瘆人了。
清欢却觉得剑上忽然一沉,回头看了一眼,是云逍。
“带我一会吧。”他说。
“喝多了?”
“嗯。”
清欢再次回头,狐疑地看了看他,双目清澈,面庞莹白,“看不出来啊……”
“……还有些疼。”
“……哦。”
“不要学我。”
“什么?”清欢懵了一下。
“‘哦’字,没有回复的必要。”
“……嗯。”
“……”
“哈哈……”见云逍一副无语的样子,清欢忍不住笑了出来。
冥归无人,圣华天,月下人。
却与冷残无生一样,一眼望去,看不见半个人。
众人只能在最为开阔的大殿前降落,然后恭恭敬敬往前走。有了先前在冷残无生的经验,这一下,人人都是如履薄冰,小心谨慎,生怕哪里再有暗箭骤然袭来。
可是发生骤变的,不是他们周围的某一处,而是眼前整个冥归无人的景象。
先是四周的光线骤然暗了下来,待瞳孔再度适应时,周遭景象已然变换,他们竟已处在一个缭满阴森气息的洞穴中。众人长剑纷纷出鞘,环成一圈紧张四顾。
洞中透着潮湿阴冷的气息,空气却一点都不沉闷,洞穴内部十分高敞,远处好似还隐现建筑物的轮廓。洞穴四处萦绕一种暗紫色的光芒,仿佛是从石壁上渗透出来的。
“是幻境。”云逍道,“小心。”话语未毕,他手中长剑忽然飞刺而出,伴随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一团看不清楚是什么的灰白物体,受他一击之后化作飞灰消散。
众人犹未自震惊中回过神来,便听身旁同伴一声尖叫。
第九十九章 冥归无人
发出惊叫的是一名女弟子,众人看向她,她正颤颤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不远处的角落——那里,赫然是一堆白骨。紫光照耀之下,仿佛正有尚未离去的灵魂,透过那黑洞洞的骷髅巨眼,窥看着他们。
“这、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大家都被骇得不轻。
云逍依旧只说了两字,“幻境。”既是幻境,那便什么幻象都有可能产生。问题的关键,是他们要如何走出这个幻境——这无疑便是月下人所设下的考验了。
云逍拽住清欢的手腕,径直往那隐现建筑物的地方行去。这种情况之下,清欢一点都不想拒绝。众人自然紧跟在他们身后。沿途时不时地有人发出一声惊叫,但是很快,大家也都习惯了。
这东一堆白骨,西一堆白骨的,除了看上去让人后背心发凉,也没什么实质性的威慑力。真正让他们感到压迫与威胁的,是随时随地飞袭而来的不明物体——灰蒙蒙的一团,让人看不清是什么。虽是一击即散,速度却极快,架势也过于凶猛。
道路依旧宽阔,前方却出现了一条暗红色的河流,空气里溢开淡淡的腥臭气息。河上架着一座小桥,云逍放开清欢的手腕,对众人做了一个“稍等”的手势,当先走了上去。三两步抵达河对岸后又走了回来,带领众人一起过桥。
一路,并未遇上什么特别的麻烦。只清欢往桥下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浑浊血水之中,蛇虫毒蚁遍布,纵使明知是幻境,她的心里也被重重骇了一下,半天之后才回过神来。
两人并肩走在前头。云逍在她耳旁淡问:“你怕?”
清欢也不知这算不算嘲讽了,瘪了瘪嘴道:“你不怕?”
“不怕。”
“哦,”清欢轻笑起来,“酒壮怂人胆嘛。”
“……”云逍不理她。
“生气啦?”清欢歪着脑袋想要看一看他的面色。
云逍却将脸别了开去。
“别生气嘛……”她摇晃着胳膊,带得他握在她腕上的手也一起轻摇。
然后,他就忽然松开了她的手腕,转而将她的手掌攥在手心,面上依旧傲娇。
清欢的面颊却微微烧了一下,也没想着要挣开。
前方建筑物的轮廓逐渐清晰。仿佛一座恢弘的殿堂,坐落在此洞中却显得黯淡、阴沉。被铜锈蚀的宽大匾额,隐在殿堂本身的阴影中,也看不清上面写的是什么字,唯见那如血般的色泽。殿堂周围的枯木,仿佛林立的黑色牌位,林间时不时传来几阵昏鸦的惨叫。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声音,暗红河水的流淌声也消失了。
众人纷纷严阵以待,依照直觉,此地自然便是破阵的关键。那么接下来,便看他们是否该要走到那殿堂中去。一切,只待云逍一声令下。
然而云逍还未做出决断,众人便听“吱呀”一声。
声音很轻,也很短促,无从辨别是自何处传来。众人茫然四顾,然后便有人惊觉来时路上,绯波滔天,毒虫蔓延,原本的窄桥已然消失。数之不尽的毒蛇虫蚁,从水中爬到岸上,仿佛黑色的潮水席卷大地,最后的吞噬目标径指他们。
然而更骇人心胆的一幕还在身前。
殿堂的大门缓缓开启,一盏红色的灯笼幽幽悬浮而出,照亮血锈巨匾上的三个大字——鬼门关。鬼门关后,冥思手提红灯,带着身后群鬼大军,向着人间浩浩荡荡而来……
明媚火焰挟带无上声威,势若流星疾坠,陡然袭向群鬼堆中,纷纷扬扬连绵而成无尽火雨,落地之后炸开耀眼光芒。正是火系至极之招——焚月流火!
与此同时,云逍掌印再结,叠嶂千峰狠砸众人背后虫蚁,亦稍阻得蛇虫进击之势。众人相继反应过来,手上各式极招疾出左右,虫也好,鬼也好,真也好,假也罢,统统在少年们的绵密攻势之下散作无形。
然而世上最可怕的,亦是无形!
明明鬼门关的大门已经坍塌,群鬼却继续源源不绝;背后的血河已被各类术法炸得起烟,成千上万的毒虫依旧大片爬上岸来。与此同时,枯木林中忽起成群黑鸦,向着众人疾袭而来。先前途中所遇的灰白物体一并自四面八方袭来,但是此时,他们终于看清那是什么了——飘荡着的幽魂!
多方夹击,没有一面是生途!
然而此次,再也没有谁躲至谁的背后,大家都在齐心协力同心抗敌!
但是周遭的氛围还是太压抑,身畔的鬼怪还是太可怖,他们所遇的攻势亦太猛烈,很快便有人招架不住,受了鬼物狠狠一击——然后,受袭的人就凭空消失了。
亲目此景的三人愣神之间,亦被鬼物袭击,消失不见。疯涌而来的各式鬼袭,足以将剩下众人的精神压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