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方仙尊一连回答了她好几个问题,清欢觉得非常痛快,正准备要问下一个。却听晴方仙尊道:“你的问题还真多啊你,可你问了这么多,怎么就不问问,我寻你来干嘛呢?”
“哦,”清欢愣了一下,然后问道,“那你寻我来干嘛?”
晴方仙尊面上浮现一丝笑,清欢却觉得他笑要比不笑可怕数倍。
晴方道:“我曾见过一人画作,无需任何术法加持,便能使人望流水而闻水流之声,观香花便逢花香之味。他笔下丹青多是水墨之作,却总能让人感受到最不可言喻的万紫千红。明明是挥毫泼墨,信笔由缰,却总能于细微处极尽妍态,入木三分,寥寥数笔勾勒出画之精髓。此外,无论磅礴大气之意境,还是潇洒隐逸之风骨,于他而言都是信手拈来……其实也不仅仅是作画,他实在是一个,能将这世上的任何事,都做到极致的人物。”
清欢听得神往,也就忘了追究这与晴方仙尊说的找她来有何关系,口中问道:“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吗?”
“有啊。”晴方仙尊笑道,“若是给你一个近距离向他学习的机会,你想不想要?”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清欢想也不想一口拒绝,“不想!”
“反对无效。”晴方仙尊道,“明日一早,你就上去流云天舒,给雪尊打小工。”
“上哪?给谁?!”清欢一下子就被吓到了。
“流云天舒啊。”晴方仙尊道,“雪尊的话,就是诸魔黄昏,天之雪。这可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机会,注意保密!”
事情来得太突然,清欢呆愣了好半天回过神来,“我不要!为什么是我啊,晴方仙尊?”
“你不是失忆了么?”晴方道,“这是师尊我在帮助你啊。听我的,去天枢府待上一段时间,保你获益匪浅!”
总有一种,被硬架上贼船的感觉……
清欢苦着脸儿回到弟子房内。城遥与寂流听宁颢说了晴方仙尊传召她的事情,也都一齐在她们房中等她回来。清欢见到他们,差点没像见到亲人似的扑上去哭诉。想着晴方仙尊虽吩咐要保密,大概也没指望她真能对他们几个保密,便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宁颢目瞪口呆,城遥与寂流却只是互相望了一眼,来表达他们的惊讶。
“天枢府,已经缺人手到这个地步了?”宁颢拖着腮帮子喃喃,“不过为什么要从我们飞烟镜泊找人呢?还只找清欢一个,有用吗?”
清欢心中的忐忑一点也没有好些,或许还有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的一点——就是莫名其妙的排斥,不想去不想去不想去……
“不要担心。”城遥对她笑道,“是件好事。”
清欢抓住他的衣袖,可怜兮兮道:“小遥,你去和晴方仙尊说一声,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城遥道:“我倒是愿意,只怕雪……尊,那里……”
清欢自然也没有真的抱有指望。神话传说般的人物,忽然就被拽到了自己面前。她觉得自己还是老实点好。
第七十三章 风华不见颜
第二日,清欢依照晴方仙尊吩咐,一大早就来到了汗牛烟海之外。因为没说此趟一去需得多少时日,所以宁颢与寂流、城遥三人颇为不舍地对她十八相送。
一架小小的云舟停落在她的身畔,晴方仙尊倚在汗牛烟海的大门上笑望着她,也不催促。
清欢看了看宁颢。宁颢满怀壮烈地拥抱了她一下,面上赫然“保重!”两个大字。关于此趟天枢之行,二人昨夜讨论了一宿。清欢最挂心的自然还是这天之雪的性情如何。但很奇怪的,他的事迹宁颢张口就能说出一大堆来,但对于这些问题,却还真是从未听人提过。但是二人总结过后认为,剑挑诸天神佛,斩杀无数妖魔,就连最穷凶极恶的飘渺魔君也死在他手上的人物,自然……不会是什么易与之辈。
所以清欢的小心脏很有些忐忑。
不过宁颢又认为,像天之雪那样的大人物,自然不会为难她们这样的小虾米,所以她安慰清欢放宽心,只要认真做好他交待给她的事情就好了。那么第二个问题又来了,天之雪会要清欢干嘛?又或者说,清欢她能够干嘛?清欢想来想去,从晴方仙尊日常对小流惯用的那一招入手,估摸着她的唯一用处,大概也就是抄书了。
雪尊的新著作要人誊抄?然后就向晴方仙尊借了个人?他自己没有徒弟吗?宁颢说,还真没听说过天之雪有收弟子的。
清欢理了理乱七八糟的思绪,对城遥道:“小遥,你有什么要嘱咐我的吗?”
城遥微笑摇了摇头,大概觉得还是应该说一些话,便道:“早些回来。”
清欢心里苦着,这哪是她能决定的呀。
清欢看向寂流,寂流笑着向她挥了挥手。
这两个人!……清欢瘪了瘪嘴,说:“那我走了啊。”
三人一起向她挥手。不同处在于宁颢一脸担忧,城遥与寂流却是一个云淡风轻,一个阳光灿烂,反正都是笑嘻嘻的。
晴方仙尊站在原地挥一挥衣袖,云舟便带着清欢往天际飞去。
清欢看着脚下越变越小的四人身影,直到整个飞烟镜泊都变作了一粒珠子,最后被云雾遮掩,再也看不见了。
整个天地,好像都只剩下她一个人。
前所未有的孤寂感如同浪潮拍打心礁,她忽然觉得自己是如此想念宁颢他们。鼻间忽然就有些酸酸的,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嫌弃自己太过矫情。
清晨的凉风吹拂在耳畔,晨曦的光辉散落在头顶,将四面云霞都染作漂亮的淡金。云舟的速度并不很快,甚至比寻常御剑还要再慢些,所行路线却十分曲折。四面都是云彩,所见又没个参照物,清欢瞧得眼花,干脆就不瞧了,闭目养起了神。
这一闭目,竟然就趴在云舟上睡了过去。大约是昨晚与宁颢聊得太晚,她的心怀又太忐忑,一宿都没睡上什么觉,此时在这云天之上,竟不知不觉放缓了心神,困意袭来,安然入梦。
梦中,是一袭风华绝代的白衣。
他给她的感觉无比亲切,她却看不清他的面容。依稀只觉自己变做了四五岁小女娃儿的模样,一会在他怀里撒娇,一会追逐着他嬉戏,最喜欢的就是要他抱抱,有时就连吃饭也要他喂。下雪的日子,她偷偷把一团冰雪塞入他的后颈,然后咯咯坏笑着跑远,他便佯怒要来打她,抓到以后却只是宠溺地拧了拧她的鼻尖,她就笑得更加开怀……
清欢在梦中笑出了声,然后猛然惊醒,翻身坐了起来。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布置十分清雅的卧房。
房内的桌椅几乎都是竹制,日头映照的绿窗纱也不知是被窗外绿意浸染,还是原本就是这个颜色。靠近床头的桌案上,摆了一个白玉瓷瓶,瓶中插着几枝三生花——花枝疏缠,细叶掩映,粉白色的花瓣层层叠叠,只比梅花略大一些,嫩绛色的花蕊悄声吐露芬芳。
可是她的目光,还是落在那白玉瓷的瓶身上。细腻的笔触,描绘出几朵荡涤清涟的芙蓉花。她忽然一下就想起了晴方仙尊说的“望流水而闻水流之声,观香花便逢花香之味”,也明白了何谓只用水墨两色,便能展现出最绚丽的万紫千红——笔墨三分落在画内,七分犹在画意之外。
清欢推开房门走了出去,明媚的阳光刺得她微微眯了下眼睛。从昨晚起,她就暗暗设想过无数遍传说中的天枢府该是何等模样,无论富丽堂皇,还是端庄神圣,她都绝没想到——竟然只是数间相连的竹舍。竹舍之外是一片开阔的青草地,草丛中盛开着各种不知名的花,几株碧树错落草丛之间,远一些的地方花树才渐渐变得茂密。
此外,她没有见到半个人影,也不知道是谁把她安置在了房内,更无从知晓自己已经到达此地多久。她甚至还有些怀疑——这个地方到底是不是流云天舒?
瞧见右边一间竹舍大门开敞,清欢便犹豫着要不要走进去。
一声清淡话语轻飘入耳,无从辨别方位——
“睡醒了么?”
这实在是一个非常好听的男子声音,一不小心就能让人沉沦着迷,却又带着一点淡淡的慵懒。可是当他问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却像是并不那么愉快。
所以清欢的心里咯噔一下,立时就生了惧,这不会就是、就是……
“嗯?”
见她不回答,那人又问了一声。
清欢的面颊微微红了起来,低头道:“醒了。”
此时,她一点也不敢怀疑这个地方到底是不是流云天舒了。
可是那个人却一直没有再说话。清欢逐渐不安,向着竹舍里边探了探脑袋,试探着唤了声,“雪尊?”
外厅自然无人,内里她也看不见。只听得一声,“什么事?”也分不清是从哪个方位传来的。
可这已足够说明对方的身份,竟然真的就是天之雪……
天之雪没有让她入内,清欢只敢老老实实在竹舍外面站直了身子,管他看不看得见先恭恭敬敬行了一揖,然后说道:“弟子叶清欢,奉晴方仙尊之命前来。不知雪尊有何吩咐?”
对方沉默了一会,然后说:“去花园修剪花草,这段时间就住你刚刚睡过的那间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