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欢亦不由得微微紧了紧手中长剑。
又是一阵风过,黑云被风吹开些许,月轮仍有大半被掩在云层中,月色并不是很明亮,而是带了些许的朦胧,幽幽洒在歌扇飞花楼上,仿佛给那楼披上了一层轻纱似的雾。
同一时刻,歌声竟然停了。
此时,正是午夜子时。
众人纷纷拉开阵仗,如临大敌。
一染尘道:“上个月的今日正是歌扇飞花楼惨遭屠楼之日,亦是传言中鬼气最重之日,方才那人孤身进了楼中,怕是凶多吉少。我们还是快些进入吧。”
城遥在歪斜的歌扇飞花楼匾额下,顿住脚步。
清欢原本与一染尘并肩而行,此时微微向前侧了侧身子,语中带着丝轻笑。
“怎么,害怕了?”
“欢儿。”城遥无奈失笑,“我记得,怕鬼的是你。”
清欢哈哈一笑,玉朗听见那个“鬼”字,却是微微变了脸色。
他二人此时竟还有心情说笑,仿佛对四围环境漠不关心。
正当旁人都如此以为时,却见城遥袍袖一振,已然提剑在手。
旁人就着火光细看,立时便也瞧出些许古怪。
自被屠楼之后,歌扇飞花楼飞速破败下去,匾额横斜,墙漆剥落,四处瞧着都已十分残缺,唯独那大门却是完好依旧,非但光泽依然,门上竟是连一丝缝隙、半个窟窿也寻不见。
一染尘等人白日已进过这楼内,可却什么异常也未寻见。正想说这大门本就是如此,自己却也瞧出不对来。那门上不知何时竟淅淅沥沥淌下无数血珠,轻轻滑落门板底下,又在门槛处汇聚成了一条血河,四溢开浓稠诡异的气息。正是与传说中屠楼之夜的血流成河相呼应。
可这血河却是隐藏在了门廊的阴影中,若心思粗些,又或目力差些,便绝难发现。一染尘思量着,更对身前这少年刮目相看了几分。
可另有一男子,不知是脾性火爆,还是有意摆弄,见众踌躇,便嚷着“有何可怕?”,上前对着那门狠狠一踹。
一染尘相阻不及,只得对众人呼喝一声“快退开!”
城遥却像是事不关己,在那男子方有动作时便护住清欢退向一旁。
随着那重重一踹,紧闭的大门瞬间洞开,旋即伴随某种生物急速拍动翅膀的声音,楼内疾冲出成群不明物体,裹带血腥腐臭,疾袭向门外众人。
踹门男子首当其冲,防备不及,立时便成了一具白骨,重重倒在门槛边上,碎成一地。众人一边挥剑格挡一边后退,各系术法一齐攻上。此时火把光亮早被劲风扑熄,月色却明亮了许多。众人重回月下方看清原是成群黑鸦,但这楼中飞出的黑鸦自是发生了某种异变,喙爪都比普通鸦类发达尖锐了数倍,便似无数森然利刃,切割众人身躯。一眼望去仿若天地都被其羽翼遮蔽,楼内还在源源不绝地汹涌着飞出无数,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差不多一盏茶后,鸦群才渐渐止了,半数积尸于地,半数则向着天际四散奔逃。众人喘息稍定,却见还未正式进楼,便已先折了一人,余下众人模样也十分狼狈,除清欢与城遥,便只一染尘与馝若状况好些,沾染到的腥臭血污只是几许。
城遥的衣衫之上,依旧洁白如新。
清欢的身上也未沾多少污秽,却因方才那一番动作而微觉闷热,便随手解下身上斗篷抛掷在地。
众人望着黑洞洞的大门,不急冒进,快速休整过自身。
当此之际,楼内忽然再起歌声。
“歌扇飞花轻似梦,漠漠轻寒烛分烟,掩泪含羞辞别去,似飞花逐梦水悠悠,萧萧孤影向谁投。奈愁里,匆匆换时节……”
这歌声仿佛就在门后,玉朗顿时又吓了一大跳,往后退了一大步。
清欢本还镇定,却被玉朗吓得不轻。
众人也都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那歌声依旧缭绕在耳畔。
馝若不屑道:“唱来唱去都是这一首歌,有什么好怕的?”
“不错。”一染尘看了看玉朗,接下来说的话仿佛是在安慰他,“这楼内的如果是鬼,便该早些入轮回转世,如果是人,便不该在此地装神弄鬼,害人性命。”
“不,不一样……”清欢低声道,“方才唱歌的是一个人,现在……却是一群人的声音。”
她这句话虽是对城遥说的,旁人却也都听到了。他们原先并未注意此间差异,得她一说,面色都略凝了几分。那歌声如丝如缕萦绕耳畔,听得久了,当真便如群鬼夜嚎,其间柔美尽去,而逐渐多出数分凄厉来。
城遥道:“一群鬼又如何?”言罢隔衣握住清欢手腕,也不需火光照明,便往楼中去。
有他在侧清欢心内安定许多。
他二人旁若无人进了楼去,那歌声便停了。楼外众人原本有些心中还存了退意,此时见这对少年男女犹如此坦荡无惧,自己便也无颜打退堂鼓。一染尘心头本无畏惧,率先于城遥二人身后进了楼中,待到众人依次进了楼内,那大门便“啪”的一声合上了。
这一结果众人本不意外,只其中一人还似有些不死心般,上前扒了扒门,那门纹丝不动,那人自己却沾染了满手粘稠血污,在火光下瞧着尤为可怖。正要请求旁人援手施以净水诀,火光却于瞬息之间熄灭了。
一染尘道:“这楼中干燥,所建又多是木制,此地主人不让我们燃火,确实也有道理。”
另一男子哈哈笑道:“师弟所言极是。”
此人名唤势仰珖,长得高大威猛,气宇非凡,虽非三神天弟子,修为却也甚是出众,让人一瞧着便觉得安全。他这哈哈一笑,顿时便冲淡了楼中凝重气氛。
众人干脆弃了火把。几个修为精湛的,自是夜能视物,剩余几个不济些的,便暗自将灵力汇聚双目,眼底透出内敛神光,也能将左近瞧个大概。
众人方才站在楼外,便闻见楼内不时飘出阵阵尸腐气,这气味在大门刚刚洞开时尤其浓重,此时置身楼内,气味则更加呛鼻,让人闻之欲呕。火光未灭之时,众人便瞧见左近无数桌椅廊柱倾颓,遥能想见先前盛景,却寻不见腐臭来源。
一染尘与玉朗同属音尘绝仙尊座下,玉朗往日便对这位师兄十分敬重倚赖,此时强忍住去抱住他胳膊的冲动,说道:“传言一月前惨遭不幸的上百尸身,一遇楼外新鲜空气,都尽数化作了飞灰……为何此地,还会有如此重的尸气?”
一染尘道:“想是如我们一般前来此地一探究竟,却不幸丧生的,不在少数。”
他这句话随意说出,玉朗却险些吓得腿软了。
第三百二十二章 惊变(2)
城遥未如旁人般掩住口鼻,而是抬头望了望漆黑一片的头顶。
清欢道:“你在看什么?”
城遥道:“很黑啊。”
清欢暗地里翻个白眼。
众人缓步内行,其间不知是谁绊倒了凳腿,却自己发出一声惊叫,引得人群一阵慌乱。正此际,楼内忽起一阵狂风,旋即一张巨网状物被狂风裹挟着罩向众人。众人此时便如惊弓之鸟,数人四散奔逃不及,砰砰乓乓又带起楼内一阵仓皇。
城遥与一染尘同时出剑,不过电光石火一击,那巨网立时便被摧古拉朽,毫无生气地四分五裂,垂落在地上,然后楼中再无了半点动静。众人细看,原这所谓巨网不过是楼中用以装饰的纱幔,唯一蹊跷的只是那阵狂风。
先前失态的几人顿觉羞窘,纷纷镇定住心神。
玉朗走在一染尘身侧,几人继续前行,却觉前路渺渺,加之尸气越来越重,仿若置身冥途。
多数人的修为,都只够他们在黑暗中看清大概,不至四处磕碰到罢了。玉朗忽觉脚下绊住一物,强自冷静甩了甩腿,却甩不开,那东西竟似死死嵌在了他脚上。玉朗无奈,伸手想要扯落,谁知触手竟是一片黏腻湿滑,忍住恶心托至面门细看,立时便吓得将那东西甩了出去。
那东西不偏不倚,竟是斜飞向清欢背心。城遥将清欢往身前一扯,剑未出鞘,便将那物稳稳接住,众人细瞧,纷道恶心,原是一颗腐尸的头颅,方才玉朗正是将脚探到了他的颅腔内。
玉朗慌忙致歉。
清欢道声“无妨”。
一染尘道:“注意脚下。”言罢手中灵光汇聚。
众人就着光亮,便见不知何时已置身腐尸堆中,那些尸体横七竖八,血水脓水流了一地,多数都已半干,瞧着令人毛骨悚然,非是“恶心”两字所能形容。早有人忍不住胃中翻涌,跑到一旁吐了起来。再看自己正是吐在了一具腐尸大张着的嘴中,立时就吐得更厉害了。
馝若蹙眉不悦:“一群废物。”
那几人一路受她冷嘲热讽,此时精神紧张,往日修养便也失了太半,便再忍耐不住,其中一人道:“你这般厉害,不如便与大家伙分道扬镳吧!”
馝若冷哼一声,并不说话。心中想着若无这些无用之人拖累,动作确实可以快捷许多。
势仰珖自语道:“此地怎会聚集了如此多的腐尸?”言下之意,即使前人在这楼中遇难,也不应尽数陈尸于此,最蹊跷的还是不过一月时间,楼中器物便已腐败到了这等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