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护山大灵,并非是真人,而是各派以灵力术法布下的护山之阵。飞烟镜泊虽没有,但在三神天的其他许多灵地里,如此做法却还十分流行。当察觉有外来威胁靠近时,这护山大灵便会予以还击。威胁不同,触发的攻击层级便也不同。
城遥虽未来过踏雪寻梅阁,多少却也猜测到。他未直接御剑,而是选择徒步登临,因的便是此故。但看来,先前他不得已御的那一程剑,仍是触怒到这阵灵了。
护山大灵虽大多不具灵识,却也并非一同那死物般顽愚。此时得他一言,那暴风卷雪的架势便逐渐缓了下来。
同一时刻,山门处出来一个身着藕色衣衫的娇俏少女,袖口裙摆间绣着数点红梅,更添她面上艳色。
这少女瞧见城遥,眸光略凝了一下,摆手间,那护山大灵便好似冰雪融化般散入地底不见。
城遥主动上前道:“在下宫城遥,因怀要事造访贵阁,还请……”
“你是宫城遥?”那少女未待其说完,便将之打断了,随即也自觉出失礼,面上略有几分尴尬。
城遥容色依旧清淡,点头颔首,“正是在下。”
那少女方要说话,抬眼却见城遥怀中清欢,一时就往后退了半步,眸间露出讶色。
清欢颇无辜地眨巴着眼睛看她。
少女镇定了一下,却是轻轻哼了一声,眉间流露出几许傲然神色,“就算你是宫城遥,但也不可坏了我踏雪寻梅阁的规矩。”
城遥道:“不知在下何处冒犯?还请姑娘明示,自当赔罪。”
少女瞟他一眼,双手背在身后,仰头道:“欲要入阁寻梅,自然需得踏雪。但你看现在,下雪了吗?若是无雪,我又怎可让你入内?”
这番言辞,实在是有些刻意为难了。
清欢对这踏雪寻梅阁,本就无多少好感。需知修仙界中,对诸魔黄昏那是颇为敬重。不说别人,单说那四绝之一的书绝,赫赫有名的“枪神”黄泉锋,原本的名字却是叫作黄昏后,只为避诸魔黄昏之号,方特意改了名姓的。
这寻梅阁不避讳也就算了,居然还要踏雪。这就好像北群漫说的佩剑名叫苍穹,寂流却要“帅裂苍穹”一般。但寂流自小受北群仙尊教导,二人自来亲厚,他此般玩闹,北群仙尊不过置之一笑,旁人也多不会放在心上。
踏雪寻梅阁却不同。天之雪成名极早,自是在他寻梅阁座成之前。雪自己虽不在乎,但外人在称呼踏雪寻梅阁时,多是以“寻梅阁”简称之,不由就多添几分尴尬了。
但清欢又一想,罢了,人家都敢叫“督天剑”了,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的?瞧眼前这少女傲慢模样,便知那延陵阙本人,绝不易与。封天塔百层以上战力,确实也是有着他们目中无人的本钱。但想要踏雪,只怕还差得远了吧。
这边厢,清欢心思咕噜噜地乱转着,城遥却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般,手指安抚地蹭了蹭她的脑袋,然后对那少女微笑道:“那是否只要下雪,在下便能入阁了?”
那少女的眼神由清欢落回到城遥的脸上,“你可别钻我话语间的空子,你平平常常施个术法,便能算下雪吗?”
城遥笑道:“那请问如何方算下雪?”
“撒盐空中,柳絮随风,诸相皆可包含在内。”那少女哼笑道,“但只怕没有哪一场雪,是能在你一个‘雪海川行’,又或‘霜天万仞’的时间里,就结束的吧?”
此言,却是在宣告他使了水系高阶术法,也无用。
清欢有些气。哪有这样的人啊,又要人家下雪,又把退路斩死,左右不让进门就是了。清欢正想说,我们走吧,谁稀罕呢。
天际纷纷扬扬落下雪来。
第二百九十章 繁文缛礼
城遥一手护住清欢,轻声道:“冷不冷啊?”
清欢摇摇头。缩在他的衣襟里,又被他手掌护住,她会觉得冷才奇怪。
但眼前这少女就没那么好受了。
鹅毛大雪飘散了差不多已有一盏茶的功夫,她实在是冻得够呛。再观城遥,若非细看,绝难发现是他的右手间轻轻掐了一印,浑无寻常弟子施放高阶术法时,手印连翩飞舞的忙碌模样。
这一场雪,都说不上是具体的什么术法,只是凭着一身精湛的水灵修为,随意凝结而来,覆盖了整个山门,连同山下的剑阶。若说夺天工之造化,怕也不为过。
那少女眉毛都白了,却还硬犟着,便似要看城遥能撑多久,然后宣判他还不够格似的。
清欢微噘着嘴,哼,反正冻的又不是她,城遥也不怕冻。
还未等那少女妥协,山门处便又出了一个人来。
这人却是生得眉眼清俊,风姿清朗,给人的感觉便似那云间皓月一般皎洁。他走在这漫天风雪中,便似蓦然降落于世的冰雪精灵。
那少女见他出来,双目陡亮,立时便跑上前去道:“师叔!”
男子轻轻蹙了下眉,“怡姿,你又胡闹了。”
清欢在心里偷笑,哦,原来是把椅子啊。
那名叫怡姿的少女还有些不服气,但她口中的师叔显是十分有分量,她立时便低了头没敢再说话。
那男子向城遥揖了一揖,“在下玉笙寒,见过宫少侠。”
对方刚出现的时候,城遥便息了手中印诀,风雪骤停。
如此收放自如,玉笙寒眸中惊异之色一闪即逝。
城遥立时回揖见礼。
“门人无礼,还请宫少侠莫要放在心上。”玉笙寒客气道,“师尊悉知少侠光临,特命在下前来相请少侠入内。”
“玉师兄不必介怀,是宫城遥叨扰在先,烦请带路。”城遥微笑道。
这一声玉师兄,却是使得男子肃整的眉目略微舒展开来,亦微笑道:“在下年龄痴长几岁,这声师兄,我便厚颜受了,宫师弟请。”
清欢对这玉笙寒有了一丝丝的好感。不仅是因为他言辞客气,更因为他看到她时,非但没表现出异色,还十分有礼貌地点头微笑了一下。
嗯,这人不错。
清欢如此评判着,他们便已进入山门。一入山门,眼前画风立时便由恢弘气派改作清幽苍翠。夹道尽是未开花的梅树,以及其他各种清欢怎么也叫不上名来的树木。
那名唤怡姿的少女不知何时已不见了,只剩玉笙寒一人在前为他们引路。
三人逐渐行至一处幽径,两名小童站在道旁,见人来到,立时便高声齐道:“客自远方来,不胜欢欣之,缘阁中四礼以待。第一礼,剗袜步香阶。劳烦贵客脱去鞋靴。”
玉笙寒道:“繁文缛礼,还请宫师弟莫要见怪。”
城遥淡然一笑,“师兄说笑了。”便半蹲下身子脱下长靴,交由那小童捧在金玉盘中。
那俩小童打量了清欢几眼,终是没要求她也从城遥怀里下来,脱了鞋子走路。
前路花树夹道,落花铺满路途,伴随清风吹过,纷纷落英不断飘飞而下。有一片花瓣被吹到了清欢的头上,她干脆就顶着当帽子戴了一会,方被城遥替她捡落了。
城遥的白袜踩在这满地落红上,逐渐氤染一些淡粉色的印迹。行至半途,却见又是两名一样打扮的小童,一人端着金盆,一人捧着香巾,高声唱道:“第二礼,清水濯尘垢。劳烦贵客净手净面。”
城遥依言而为,又拧了香巾,象征性地替清欢也擦了一擦。
落英大道走至尽头,前方便见万千碧绿丝绦随风摇曳,又是两名小童站在红绿分隔处,口颂:“第三礼,去除干戈械。劳烦贵客放下囊中干戈之物。”
清欢正有些好奇,城遥会交的,是流韶还是他们过往用的弟子佩剑。却见城遥指间一动,左右手上已各执一剑,正是流韶与弟子佩剑,分置于一旁的兵器架上。
玉笙寒看着流韶剑,眸光不由一怔。
清欢自然知道,城遥哪里有那么实诚了。他只是知道督天剑若有意为难,就算他流韶在手也无以招架。对方既以礼相待,那他自也尽可能的,多表现出些作为晚辈的恭谨与诚恳来。
城遥纳剑之后,却是一开始就跟着他们的那两名小童奉上金玉盘来,请他重新穿回长靴。前方乃是林地。
穿过柳林,玉笙寒带着他们踏上一条玉阶。
登顶之后,清欢举目一望,却见他们此时站立的,竟是一条长堤。堤前滚滚流水,堤上清风拂掠,堤后柳叶随风。
依旧有两名小童手捧茶水,端立桌椅之前,口中高唱:“第四礼,入座奉香茗。劳烦贵客稍待,阁主稍后便至。”
城遥谢过入座。
玉笙寒陪伴在旁,低声解释道:“师尊见客自来郑重,还请宫师弟稍待片刻了。”
城遥道:“小子冒昧叨扰,想不到竟能得督天剑前辈亲见,实是惶恐之至,等待多久都是应该的。”
玉笙寒显是极为满意他的回答,亲和一笑。
两名小童呈上茶水,清欢确实有些口干,便窝在城遥怀里悄声道:“给我喝一点。”
城遥取过杯盏拂散茶沫,指间同时凝聚看不见的寒冰之气,滚烫热茶瞬时便凉了许多。清欢趴在杯沿,感觉就像是对着一个大脸盆子在喝水,却也顾不得了,咕嘟嘟饮了两口,入口温凉,唇齿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