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修仙我是拒绝的 (青悬花想)

　　
　　这段提点，陆见离在天吟钟钟鸣起时，又嘱咐了诸位碧落生一回，甚至令在迷幻之术上也颇为擅长的秦落婵特意分出几分神识来，提防着容宋魔君施展迷幻之术。
　　
　　谁晓得到了魔君这般的修为，想要瞒着几个碧落生施展自己颇有造诣的迷幻之术，实在不算一桩难事。
　　
　　围杀容宋魔君的碧落生里，修为最高的便是景华仙君座下首徒陆见离，待陆见离发觉己方已经踏入魔君的幻阵时，却是无法再力挽狂澜，只能在被幻阵吞噬之前，扬声提点同门：“是诸天心魔阵...”
　　
　　话音未落，朗目疏眉的魔君微微一笑，掌心里光芒大盛，眼看短兵相接了片刻的五个白衣碧落生便要被被诸天心魔阵吞噬，离他最接近的以玉萧为法器的碧落生身上，忽然荡起一层柔和的金光。
　　
　　容宋魔君的微笑顿时凝固在脸上：“殊途同归咒...”
　　
　　为何是殊途同归咒？难道沉香谷的老东西早就算到了自己会用诸天心魔阵，想要利用碧落生的心魔斩杀自己么？
　　
　　魔君心底微微动摇了一瞬，随即冷笑起来。
　　
　　即便一两个碧落生度过了心魔劫，又能耐他如何？
　　
　　难道沉香谷还能同时派遣出五个可度过心魔劫的弟子不曾？
　　
　　并不耀眼的柔和金光盘旋了一瞬，便缓缓向四周弥漫，将白衣的碧落生、朗目疏眉的魔君都环绕其中...
　　
　　... ...
　　
　　心生劫也，乃是心魔。
　　
　　沈白还未睁开眼，便听见阵阵雷鸣，飞沙走石。
　　
　　而阵阵雷鸣与飞沙走石间，有个万分熟悉的嗓音在痛呼：“师弟！救我！”
　　
　　他微微一愣，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已经下意识地使出了点晴苍，掠过天雷阵阵的峡谷，向那一头山峰上传来的嗓音而去。
　　
　　白衣的少女扑入他的怀中，她的身子很单薄，腰肢不盈一握，她扑入他怀中的时候，他闻到了熟悉的清冷香气，清冷香气中又萦绕着淡淡的血腥味。
　　
　　哦，她受伤了。
　　
　　沈白缓缓低头看了她一眼。
　　
　　少女在这一眼里抬起头来，他的目光看过去，先是她眉心银色的花钿，然后是那双弥漫着泠泠冷雾的桃花眼，最后是她苍白地、却仍然倔强抿着的唇。
　　
　　“师弟，”她看着他，神色是难得的柔和：“师弟，飞升成仙，是我三百年的执念...”
　　
　　沈白听见自己低哑的嗓音：“我知道，所以这六道天雷，我替你受了。”
　　
　　她紧抿着的唇微微放松了一些，一贯冷漠的眼里也浮现出一丝笑意。
　　
　　“我晓得，师弟在乎我，对我好。”她仰头看着他，缓缓抱住了他，嗓音低低的：“其实我也在乎师弟，从前不过是被成仙的执念蒙蔽了双眼罢了。”
　　
　　她顿了顿，罕见地别开眼，避开他的眼神：“可是如今不同了，如今上天给了你我重来的机会。这一回，我晓得心里想要的是什么，便不会再犯傻。”
　　
　　嗓音踌躇了一瞬：“师弟，我愿珍重你。既然注定不能一同飞升，相守在凡尘也是不错。”她抬起头，重新看着他：“师弟，你可愿意么？”
　　
　　愿意么？
　　
　　他愿意么？
　　
　　沈白凝视着面前这张相守了三百年的面容。
　　
　　若是上一世，他定然是愿意的，那毕竟是他曾经愿意为之舍生忘死之人是，是与他相守三百年的师姐。
　　
　　若是这一世...
　　
　　他低声道：“我愿意。”
　　
　　她眼里的笑意顿时更深了一些，用从未有过的温软嗓音喊他：“师弟...”
　　
　　沈白打断她的话：“我自然是愿意的，师姐。”
　　
　　他低头瞧着怀里的少女，微微把她从怀里挪出来了一些，面上没什么情绪道：“你知道么，方才你叫我的那一声师弟，跟我的师姐很像。”
　　
　　少女微微一怔，笑意缓缓沉寂在眼底。
　　
　　沈白继续道：“可是我的师姐唯有一人。你不是我的师姐，也不是我曾经认识过的苏绿，你只是心魔幻象。”
　　
　　他微微一顿，不知何时已经祭出诛邪：“可是我不该有心魔。”
　　
　　诛邪的剑身上蓝光一荡，依然穿透面前少女的胸膛。
　　
　　少女怔怔地看了他半晌，又怔怔地低头去瞧穿胸而过的一柄利剑，不可置信道：“师弟，你...”
　　
　　沈白面无表情地拔剑：“我没有心魔。”
　　
　　从他承认那人是他唯一的师姐时，他便再也没有心魔。
　　
　　少女捂着胸口的手缓缓放下，不可置信的神情也缓缓消失，她轻笑起来：“呵，碧落生，好心性。”
　　
　　清冷妩媚的少女逐渐变幻成朗目疏眉的魔君。
　　
　　沈白的眼里掠过一丝了然：“殊途同归咒。”
　　
　　魔君瞧着他，脸色虽有几分苍白，笑容却依旧：“好心性呀，少年郎，本君从未见过有人能如此之快地破解心魔劫，你倒是头一人。”
　　
　　沈白淡淡道：“过奖。”
　　
　　魔君笑容更深：“可是你们想借由心魔重创本君，你以为，是那么容易的么？你虽然破解了心魔劫，你的师兄弟们，仍然在心魔幻境里挣扎呢。”
　　
　　微微一顿，道：“当然，那位出现在你心魔幻境里的小姑娘，也陷入了劫难...”
　　
　　一个字一个字道：“无法自拔呢。”
　　
　　... ...
　　
　　心生劫也，乃是心魔。
　　
　　陆见离听见耳畔传来的是疾驰的马蹄声，呼啸的风声。
　　
　　然后一只并不温暖的手按住了他的肩膀，随之响起的是一声厉喝：“陆见离！你想摔死在路上，让师父师娘白发人送黑发人么？！”
　　
　　他睁开眼，顺着这一声厉喝回过头去，望见的是一张唇红齿白的脸。
　　
　　姜墨。
　　
　　陆见离怔了一瞬，然后默不作声地想，原来自己的心魔，是姜墨啊。
　　
　　但转念一想，也合该是姜墨。
　　
　　他一面慢悠悠地打马前行，一面打量起落后自己半个马神的少年来。
　　
　　算起来，他最后一回见姜墨，已经是八十年前了。八十年前姜墨死在了他手上，只留下一枚木雕给他，然后就算在梦里，都没有出现过。
　　
　　心魔幻境里的姜墨，与他记忆里的倒是一样。姜墨的容貌十分精致，眉眼如同玉珏一般清透漂亮，却又并不显得阴柔女气。在他的印象里，姜墨不说话的时候，仅凭相貌便可以讨得未曾相识之人的喜欢。
　　
　　可惜姜墨只有在他一双爹娘面前，才能有好颜色。他与姜墨同吃同住多年，即便后来交情甚笃，姜墨仍然会几分认真积分调侃地对他冷嘲热讽。
　　
　　许是陆见离的打量有些直接，姜墨皱眉道：“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陆见离漫不经心地笑道：“忽然觉得许久没见你了。”
　　
　　姜墨嗤笑一声：“你受的刺激太大了么？如此心性，你还读什么兵书，为国效什么力？读书不行，习武也不行，你还是在书院旁开辟一块荒地，回家种地罢。”
　　
　　陆见离下意识地便想反驳，话已到喉间，却微微一顿，改口道：“快些赶回去吧。”
　　
　　他已经知道了这是何时。
　　
　　这一日，他与姜墨回鹭州，却听闻了鹭州妖魔作乱，大肆屠杀百姓的消息。
　　
　　然后他二人赶回书院，见着了被毁于一旦的书院。
　　
　　陆见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时的他手上有些薄茧，是练武所致。在书院的日子里，他有时与姜墨一道读书，有时姜墨写文章，他便执一把剑，在院子里练武。一停下来，便能透过轩窗，见着姜墨站在案几前，手里笔锋游走。
　　
　　他正回想着从前在书院的日子，身下的马忽然停了。
　　
　　他抬起头来，见着断壁残垣、满目苍夷的书院。
　　
　　陆见离翻身下马，姜墨也惨白着脸下了马。
　　
　　他在书院的残骸前站了片刻，身旁姜墨忽然扭头对他道：“阿离，我会陪着你的。”
　　
　　在陆见离的记忆里，姜墨只叫过他两回阿离。
　　
　　一回是他为他出头，跟马六一群人打架，姜墨在他爹面前辩解时，称他为阿离。第二回便是他亲手把短剑送入姜墨心脏的时候，他说阿离，看着我们多年情分上，听我一言。
　　
　　拜入沉香谷七十余年，陆见离自然晓得，昔年他想屠尽天下妖魔的执念如此艰难。
　　
　　昔年的他懵懂无知，姜墨却看得清楚。姜墨也实在了解他，知道他热血沸腾起来的时候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于是姜墨用自己的一条命浇凉了他那一腔热血。
　　
　　他一生其实亏欠姜墨良多。姜墨虽然是妖魔，但他是从玉萧中衍生之妖，修为低微，从未在幽冥生活过一日，他将一腔怒火迁怒于他着实没有道理。更何况除了姜墨来书院的头一年，给他使了绊子，让他栽了几个跟头，余下的几年都是用心教他念书，深藏功与名地替他收拾烂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