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修仙我是拒绝的 (青悬花想)

　　
　　沈白凝视了她半晌，又将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半晌，眼里的阴霾终于逐渐散去，嗓音低哑道：“师姐，你没事？”
　　
　　苏绿赶紧摇头：“我没事，什么事都没有。”觑着他的神色，试探道：“师弟，我帮你把剑囊取下来，然后扶你再去床榻上休息一会儿吧。”
　　
　　沈白仍看了她半晌，然后“嗯”了一声。
　　
　　苏绿得了他这一声回应，立时便低头把他胸前连接着剑囊的结绳解开，然后把诛邪连同剑囊搁在美人搬到床头的小杌子上，再扶着沈白坐到了床榻上。
　　
　　许是方才沈白那双凤眼里的阴霾太过让她觉得记忆深刻，苏绿无端地觉得有些心虚起来，虽然她一时也没想明白自己是在心虚个什么劲，但仍然觉得十分地心虚。于是在沈白一个淡淡的眼神里，自觉地将他受了她那道迷梦诀之后的桩桩件件和盘托出，就连念夙宫里那几幅丹青都描述地很是详细。
　　
　　然而再如何详细的描述总有描述完的时候，待苏绿把美人送给她那个包袱让她回想起了启华仙君一番话的这桩事都说给了沈白，终于心虚地住了口。
　　
　　沈白沉默了半晌，淡淡道：“师姐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苏绿下意识地接话道：“我一直都能独当一面啊。”
　　
　　沈白嗓音凉凉道：“是，是我记错了，师姐一向能独当一面，师弟还要多谢师姐救命之恩才是。”
　　
　　苏绿连忙打了个哈哈：“不要挂怀，不要挂怀，你是我师弟嘛，应该的，应该的。”
　　
　　沈白清凌凌的眼神递过来：“师姐可还记得，潜入镜湖之前，你向我说了什么？”
　　
　　苏绿回想了一番，隐隐想起来那个时候她正因为沈白打算独自赴险而生着闷气，在镜湖之前，对沈白字字铿锵说的是：“师弟就顾着自己为天下苍生赴险，却不知你为天下苍生赴险的同时，还有人在忧心你的性命？”
　　
　　...娘诶，沈师弟这是搬她递过去的石头砸她的脚啊。
　　
　　苏绿更心虚道：“师弟，当时情况危急，我下意识地就...”小声道：“我也没想太多，我只是...”
　　
　　沈白接话道：“只是想让我活着，是不是？”
　　
　　苏绿眼巴巴地盯着他点了点头。
　　
　　沈白好整以暇道：“那师姐又记不记得，我们初到镜湖，我因重伤昏睡了一夜，醒来之后，你又对我说了什么？”
　　
　　...沈师弟这是准备继续用她搬来的石头砸她的脚？
　　
　　苏绿赶紧在心里回想了一阵，然后隐隐约约地想起那时候她因沈白拿话激她独自逃生，她潜回去将沈白背在背上走了一夜，待他醒来之后，对他剖白了一番心迹。
　　
　　她向沈白说的是：“师弟想我活着，我亦想师弟活着。师弟珍重我，我亦珍重师弟，没什么不一样。”
　　
　　又被自己搬来的石头砸了脚的苏绿立时低头认错：“师弟，我今后，再也不趁你不注意在你身上使迷梦诀了。”
　　
　　沈白没有说话，仍然冷着脸看着她。
　　
　　苏绿顶着他清凌凌的目光，在心里道，她想护着沈白，不仅是苏姑娘托付给她的重任，也是她自己心里情愿去做的一桩事，万不得已的时候舍生也是在她考虑的范围之内。但眼下这个情形，沈白是要逼她不再舍生去护他，她若应承下来，如何跟苏姑娘还有她自个儿交代呢？
　　
　　但若是不应承下来，下回她万不得已再舍生去护沈白，真的舍了生，倒没什么多虑的。就担心抱着舍生的心却没舍成，那她又要如何面对沈白呢？
　　
　　这着实是个令人觉得纠结的问题。
　　
　　苏绿纠结了半晌，顽抗了半晌，终于在眼神清凌凌的眼神里败下阵来，小声道：“下回，我不会再想着独自赴险让你担忧了。”
　　
　　想了想，补充道：“但是你也得答应我，下回，也别再想着独自赴险，让我担忧。师弟，将心比心，你不想让我赴险，我自然也不想让你赴险。”鼓起勇气道：“师弟，你晓得我见你为了护我，白着脸吐血的模样，我心里有多难受...”
　　
　　尾音还含在嘴里，忽然就被人拉着撞进一个干净温暖的怀抱。
　　
　　苏绿怔怔地靠在这个怀抱中，感觉到有人把下巴搁在她头顶，然后一声叹息从头顶飘荡下来：“师姐，既然我珍重你，你亦珍重我，那我们就好好活着好不好？”
　　
　　他用力抱着她：“就算为了珍重彼此，尽力活着，好不好？”

☆、第四十章 往生泉

　　第二日，美人抱着几颗新鲜的浆果来寻苏绿，替她开门的却是沈白。
　　
　　美人一句“绿绿”哽在喉间，瞪大一双桃花眼打量着面前换了一身青白色衣袍的少年，打量了半晌之后，惊讶道：“你都能四处走动了？”
　　
　　沈白神色如常地点了点头，侧身让她进去：“金丹虽然受了些损伤，但行动却没什么大碍。”
　　
　　美人进了厢房，把怀里的浆果一股脑地搁在案几上，回头向沈白道：“那你们碧落生也挺不柔弱的嘛，我还以为金丹受了损，你们就只能半死不活地躺着呢。”
　　
　　说完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哈哈：“啊，那个，我没别的意思啊，只是我以为你们人族都比较柔弱。”
　　
　　沈白阖上门，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人族的确比妖魔柔弱些。”顿了顿，忽然想到了什么，微微站直了身子，转向美人，神色诚恳道：“昨日多谢你。”
　　
　　“谢我？”美人挠挠头，想了想，恍然道：“你是说绿绿那桩事啊？”连忙摆摆手，笑眯眯道：“没关系，我跟绿绿是朋友，我为她做这些，应当的。”
　　
　　沈白便不再多言，面色温和地向她点了个头，拎着桌上的茶壶出去了。
　　
　　苏绿醒来时，一眼望见的是头顶上绣了几朵杜若的青白色帐子。
　　
　　她昨夜做了个阔别许久的香甜的梦，虽然现今醒来已经记不大真切，但她在迷糊中仍然维持着这个阔别许久的甜梦带给她的安适。
　　
　　苏绿安适地在床榻上躺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回想起她此刻的处境来。
　　
　　她如今在幽冥的夜光城中，这间厢房是夜光宫里西面的一座厢房，是阿睐魔君命人辟出来安置受了她两道迷梦诀的沈师弟的...
　　
　　等等，既然这是安置沈师弟的一间厢房，为什么她会睡在床榻上？
　　
　　苏绿顿时就清醒了，然后清醒地回忆起昨夜所发生的事来。
　　
　　昨夜沈师弟逼迫她应下不再心存舍生护他的念头，她顽抗了许久，终于还是屈服在沈师弟冷冰冰的眼神下，然后顺势地便让沈师弟也答应自个儿，同样应承下不再独自地赴险，让她担忧这桩事。
　　
　　沈师弟答应了吗？
　　
　　苏绿盯着头顶的绣花帐子。是了，他答应了，他将她搂入了怀里，对她说，今后就算为了珍重的彼此，也应当尽力活着，而不是心存死志为对方开辟出一条孤寂的生路来...
　　
　　她也应下了，四海八荒危险重重妖孽横生，她心存的念头应当是与沈白一同活下去，陪伴他修行至飞升。只有她活着，她才能不负苏姑娘所托，不负自个儿心意，护他一生。
　　
　　昨夜他们决定共同遵从这个承诺之后，沈白沉默着抱着她许久，她沉浸在莫名的心安与温柔中，也在他怀里靠了许久，久到她渐渐进到睡梦中。
　　
　　想到此处，苏绿觉得有些不大好意思，下意识地用被褥遮住微微泛红的半张脸，然后又意识到里间只有她一人，于是又把被褥挪开，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总之，眼下修复师弟的金丹，才是重中之重。
　　
　　苏绿掀开被褥，发觉自己身上只着了里衣，她心想应当是昨晚师弟为了让自己睡的更舒服，替她褪去了外袍。苏绿揉了揉又有个要泛红的架势的脸，从床榻上起身，穿上叠放在小杌子上的红裙，再用昨日美人给她的红玉簪子随意地挽起长发，转身去了外间。
　　
　　外间里没见着沈白的人影，却见着美人坐在案几前翻话本。
　　
　　美人从话本里抬起头来，笑眯眯地招呼她：“绿绿，你醒啦，昨夜睡得好么？”
　　
　　虽然是无意的一句话，但无端让苏绿品味出了几分深意来。她晓得是自己现下心思有些敏感，赶紧压住心底繁重的思绪，道：“挺好的。”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你见到妫缨君了？”
　　
　　提及妫缨君，美人脸上的笑容立时又多了三分：“见着了！”顿了顿，又苦着脸道：“不过主君对我还未能飞升成魔君这桩事挺嫌弃的。命我加紧修炼，然后同她一道闭关。”
　　
　　苏绿安慰她道：“妫缨君也是看重你，换成旁人她一定懒得过问的。”
　　
　　美人得了她这一句安慰，欣然道：“恩，我知道主君是看重我，等过些时日主君的灵力恢复了，我便陪同主君一道闭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