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只要一出来,就立刻堕入了她的网中。而李甲得罪这个专门负责矿监税的大太监,也就是必然了。
太监们,某些方面和女人其实是有些一样的:格外记仇。
这个太监,只要一回宫,哪怕他不当场报复,也必然将李甲的这番得罪,死死的记在了心里。
他李甲还想有什么好果子吃?
而崔雅,在这件事里几乎是从头到尾都躲在了幕后,她只喊了两声偷偷推了一把,当时人多口杂,想必也查不到她身上。
手上不沾血,也不必站到台前。
事情,做的利落而漂亮。
崔雅细细回想了一番,唇角终于勾起了一个得意的笑。
***
那宦官的报复,果然像崔雅预料的一样,来的极为凶猛。
那一场争风吃醋之后,那宦官不多久,就向宫中请了旨,继续南下去筹税。
这本也是他分内之事,但他刚刚南下,便直扑绍兴,立时就去找了李甲的父亲,李布政司。
李甲的父亲,当时已经是从二品的布政司,算起来总揽一省行政大权,也算是土皇帝了。
但江南的情况,本就不同于京中。
一则江南本身富庶,当地的豪强势力盘根错节,李布政司虽是一地大员,但也需要小心那些致仕回家种地的阁老和退下来的乡绅们。
二则,入了地方,就远了天听。李布政司在京中的根基本就不牢,这会儿待得晓得他儿子大大得罪了这宦官,再一问竟是因着青楼女子,简直是火冒三丈,三尸神暴跳,想把儿子抓来打个半死算数。
他在那宦官面前足足赔上了十二分的小心,又送了大量的银钱,才堵住了对方的嘴,一转头,李布政司就去了信,将在京中的儿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随着信而去的,还有他斩钉截铁的决定:你不是拿着老子的钱泡青楼玩女人么?
从今天开始,家里再不给你一分钱!
你再去继续玩女人!
看京中哪家青楼,还会对你敞开大门!
随着这样的消息,原本在杜妈妈院子里,撒漫手儿,手头宽裕又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李公子,一下子……就变成了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这一下,李甲才发现了有钱和没钱的区别。
随着他打赏的减少,虽说杜十娘对他一如往昔,但渐渐的,本是一见他上门就笑的杜妈妈,这会儿开始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对他了。龟奴小姐们也开始给他脸色看,暗里地冷言冷语,更是刺心的厉害。
李公子一下子就觉得委屈了:我在你们这儿也花了上千金了,要不是家里管得严,这银子拿来给十娘赎身都足够了,哪里还要再在这儿看你们脸色还得给你们赔小心?
脸上虽没直接表现出来,但到底是泄了气势。
到现在才知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
我李甲,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第9章 任务世界(5)大修
没钱了,后果很严重。
轻则被各种他从前看不起的小人物反逆袭,重则,讨不起妹纸的欢心,再不能轻松泡在温柔乡里了。
李甲再来了一趟杜妈妈院子,受了无数冷落和白眼,而杜十娘这会儿被杜妈妈押了去见另外一位豪客,他便独自坐在角落里长吁短叹,只叹“英雄气短”。
没钱的日子,苦逼啊!
就在他独坐一隅,满脸纠结之际,忽然闻得鼻端清雅香味由远及近,一位丽人卷着香风,在他身畔坐了下来。
李甲讶然看去,却正见崔雅笑吟吟的脸庞。
“崔姑娘这是……”他讶然看向崔雅,微微皱眉,半响苦笑着摇了摇头,掏了自己的随身钱包出来,翻了个底朝天,“姑娘瞧见了,李某如今身无分文,别说姑娘的打赏了,就是酒钱,也是没有的。能坐在这里,还是妈妈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怜悯了李某一二。”
崔雅笑了笑,她这时候的笑容,经过了院子里的调.教,格外和煦而温暖,带着一种安抚人心一般的力量,如果她想要的话,现在的她完全可以做好“知心姐姐”的好角色:“李公子,千万别这么说。我知道公子不过是一时困顿,又岂会看不起公子?只不知,公子肯不肯尚雅儿这个面子,让雅儿在这儿陪您坐一会,喝上两杯?”
李甲当然是忙不迭的点头了。
崔雅就翩然落座。
她劝着男人喝了几杯,酒是上好的梨花酿,入口温醇,就像是眼前的美人一般,让人觉得格外舒服。
李甲不由自主的多喝了几杯,当下,就有些微醺了。
崔雅瞧着气氛差不多了,便把盏笑问:“虽说是公子家事,雅儿本不该多言,但恕我多事,却问公子一句,到底是为何事烦心?”
李甲当下一声长叹,又倒了一杯入喉。
眼前的女人和酒精,一起让他卸下了心防。
李甲就把家里的事情说了,末了咬牙道:“奸宦误国!此等小人,到了地方就是横征暴敛,甚至明火执仗,公开抢劫,但圣人就是宠幸这些奸佞,却不知亲贤臣,远小人……唔唔……”
他忽然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那个倏然欺身过来伸手捂住了他嘴巴的女人。
崔雅像是意识到了他们不该有的亲近,她急急缩手,脸上已经红了:“抱歉,李公子,雅儿逾矩了。可是……您这样的话要是传了出去,对公子的仕途是大大有害的啊……”
不过抱歉,这些话,一定会传到该传的人耳中的。
李甲果然如她所料一般重重拍了拍桌子:“像这等j□j,从始至终就不该施行!就是因为圣上昏聩……”
大明朝是优待读书人。轻易不砍读书人的脑袋。
也就是因为这样,到处都是乱喷口水,之乎者也掉书袋,随意指点江山对朝政骂骂咧咧的读书人。
但圣上昏聩这四个字一出,再加上那位税务局的大人推波助澜,终万历一朝,估计李甲都是要在那位皇帝的“黑名单”上的了,想要坐到他父亲那样的从二品,绝无可能。
甚至于,连他父亲的宦途,也许都要被他连累。
崔雅的嘴角,漾起了一抹狐狸一般的微笑,一闪而逝。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要是李甲他爹知道自己以后不得在官位上再有寸进,全是因为他这个好儿子,也不知道,李甲还能不能保有他原本在家里的地位?要知道李甲,可不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呢。
不过她的谋算,还远远不止于此。
崔雅捻起酒壶轻轻又为他斟满了一杯,眼瞧着这男人已经喝的打嗝加上目光迷离,她方才试探着轻声说道:“李公子,前些日子御史台有一位姓张的大人在这里喝酒的时候,雅儿听他说起……”
她凑过去,小心的往四周看了看,眼见此刻无人注意他们,方才低语道:“御史台那边想要找人上表弹劾矿监税使的横征暴敛。公子既然和那位大人有了龌龊,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投靠了御史台那边,以作进身之阶?”
这件事倒是真有其事的。
御史台想要找人上表,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但是朝中的大佬们,都清楚知道神宗万历这个皇帝的性情:他这人的性子,说白了就是犟驴,牛不喝水强按头的话,是绝对会引起莫大反弹的。
想要让他裁撤这个矿监税使,非但要有足够的理由,也要找到足够的发难的条件。
饶是如此,这第一个上表揭开这个烂疮的人,恐怕也还一定会被万历皇帝记恨---任何人,只要是挡在了万历敛财的路上,仕途从此绝矣。
京城里但凡是对这件事知道一点儿内情的,谁愿意冒着一辈子没法出头的这个危险,去做这个出头鸟?
何况,重点是出了头还未必能得个流传千古的美名,这交易实在是有够不划算的了。
所以,在真正的历史上,这件事一直到三年以后,时机成熟了,方才由户部尚书赵世卿带头上表发动。
崔雅记得自己读过这段历史,所以当她注意到李甲脸上倏然心动但又犹豫的神色的时候,她忽然盈盈对他一拜:“李公子,你知道雅儿为什么会沦落至此么?”
“雅儿姑娘你快起来!”李甲手足无措的要去搀扶她又不敢,伸手缩手,极是狼狈。
崔雅眼中含泪,仰面看他:“我家中,本也薄有家资。但我七岁那年,我原本安逸富足的小家,却正是被那些人看中了我们家的田地,闯进来,硬是说我们家那块地里有矿藏,非得要我们交什么税款,我父亲交不出来,就被下到狱中,带话来说要我和母亲出钱去赎。母亲卖了家里所有的家资依旧不够,最后迫不得已,竟只好又把我卖了……我后来才知道,一切却原来是因为带头的那位宦官大人,看中了我们家中家传的一件古董,几次问我父亲出钱购买,他都舍不得卖了,方才有此家破人亡的大祸。李公子,你若能为国家,为我们除掉这一项j□j,千秋功业,就在此时!”
她泪光闪闪的目光,看的李甲胸中一腔热血沸腾起来,新仇旧恨一时里外交逼,他重重点头,竟是直直应下:“雅儿姑娘你放心,李某义不容辞!”
崔雅的脸上,终于绽开了笑花。
***
崔雅本就有过目不忘之才,她这会儿,就把历史上那位户部尚书赵世卿上的折子里的论点,给李甲一一解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