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十娘死死的咬住了嘴唇。
在韩氏没来京中的时候,李甲几乎是每隔一天就会去院子里找她。
一呆,就几乎是一整夜。
颠鸾倒凤,鱼水和谐。
她想入李府,为的不是变成倚翠这样的女人,为的不是日日在等待中枯朽,她想要的,是日日夜夜陪伴在那个男人的身边,能做他的枕边人,能做他的忘忧草和解语花。
韩氏说的这些,她不是不明白,她只是……她只是不敢去想而已。
韩氏却还在往下说,无情的打破了她的美梦:“你每天得在我面前立规矩,其实我也不是什么严苛的主母,当然不会故意苛待你,但是呢,按照李家的规矩,是绝对不可能宠妾灭妻的。在我吃完饭之前,你不能动筷子。你得伺候着我吃了饭之后才能吃我剩下的,至于吃不吃的饱,合不合口味,我就不敢担保了。我站着的时候你就不能坐着,我躺着你也别想坐着,我不让你生孩子,你就别想怀孕。何况,你这样的出身,不管是公爹还是婆婆,都不会喜欢你的,隔三差五的给小鞋穿都是常事,要是有人诬陷你,没人会站在你那边。你就是最好的替罪羔羊。你在家里,除了相公的宠爱之外,就一无所有,不会有子嗣,因为你生下来的孩子,也是贱妾所出……”
“夫人,你别说了……”杜十娘已经满脸都是眼泪,说话的时候,哽咽的厉害。
她重重摇了摇头:“夫人你别说了……”
她不是那种不知廉耻的女人。看看倚翠,再看看韩氏,她还能说什么?
韩氏却笑了一笑:“杜姑娘回去好好想想吧。我这么说,原也不是为了为难姑娘,就是想着,姑娘说不定,压根就没想过这些。杜姑娘在花楼里,过的是众星捧月的日子,只是我们李家,却是书香门第,非但门槛高,就算勉强挤进来了,这日子,也并不是普通女人能过得好的。我要不是有个强力的娘家……”韩氏摇了摇头,“但杜姑娘你,除了美色之外,又还有什么呢?”
***
杜十娘回到院子里,心事重重。
她眉头皱的死紧,一脸的忧心忡忡。
韩氏最后跟她说了,她杜十娘要是想赎身,她会助她一臂之力。
但要进李家门……想一想那种要反复立规矩,但最后一个月还见不到良人几面的夜晚,杜十娘就觉得……自己的心像是沉入了无底之海。
那种孤灯为伴的日子,她真的能,过得惯么?
她跨进院门,却忽然听到了朗朗的读书声:“垂柳依依惹幕烟,素魄娟娟当绣轩。 妾身独自眠,月圆人未圆。”
顿一顿,又是一首,“别薄暮、独向深闺剪烛。冷梦反复,窗棂隐有声敲扑。惊回顾,诧异处疑有归鹄。却只是、凭望空空,添愁苦,满庭凋木……”
两首闺怨,却竟像是暮鼓朝钟一般敲在杜十娘心头。
她站在院子里,瞬间便已经泪流满襟。
今日见了那倚翠,又知道对于李郎来说,自己根本就不是唯一,只要进了他的后院,自己就是那姹紫嫣红中的一朵,杜十娘的心防,本就已经被击碎了。
与其那般,还不如……
杜十娘擦了擦脸上的热泪,终于下了决心:是,她不会再想着要入李家为妾。尽管杜妈妈贪婪,她也已经过够了这种“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的日子,但就像那位李夫人说的一样,她就算赎了身,也未必一定要嫁入谁家。
这天下男子若都无法倚靠,那么索性,就不要倚靠了吧。
她刚刚悄悄走开,朗朗读书声暂停,轩窗之后,露出了崔雅微笑的脸庞。
☆、第14章 任务世界(10)大修
杜十娘当夜下定了决心。
她第二日,就去寻了韩氏,和她定下了赎身的章程。
尽管杜十娘心里依旧有些担忧韩氏会不会对她不利,但当她委婉的,带着少许试探的问出了这个问题之后,韩氏却只是噙了一抹淡淡的嘲讽的笑:“有个姑娘跟我说过,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我也对她说,后院里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更何况,像你这样的女人,怎么也不可能成为相公的正妻,那我就更不在意了。反正对相公来说,你们不过就是些小猫小狗的玩物……”瞧着杜十娘震惊又仓惶的眼神,她玩味的笑了笑,“你心里也清楚的,你对他来说到底有多重要。这辈子,能跟他平起平坐,生同衾死同穴的,只有我一个人。所以除了子嗣大事之外,你们对我来说……并不是威胁。杜姑娘信也好,不信也好,我没必要刻意去设局对付你。”
杜十娘听她说完,咬牙点了点头,艰难的低头行了礼谢道:“那赎身的事情,就有赖李夫人了。不过,十娘风尘数年,也有积蓄……三百两,我自己还是拿得出来的。”
遂取了银子给韩氏,韩氏瞧了,又是一笑,这会儿的笑容里就多了几分真切:“好,杜姑娘放心。”
***
杜十娘脱籍的事情,办的很顺利。
韩氏是经手人,是她拿到的杜十娘的卖身契,而不是如同原着当中一般,是李甲。
韩氏一边派了管家去官府消了户籍,另外一边,便遣人去找了崔雅过来。
懒洋洋打了个呵欠,把卖身契递给了崔雅,她笑眯眯的:“姑娘,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所谓的解决政局的方法是什么了吧?”
“夫人果然言而有信。”崔雅接过卖身契来,验看过后点了点头。
她眯起了眼睛,凑过去轻声说道:“李夫人,可知为何天下读书人,都反对矿监税制?”
“……掠夺百姓,家破人亡……”韩氏思索了片刻,回答没有出乎崔雅的意料之外。
这也是官方上的理由。
但事实上,在清朝和后世,历史学家仔细的研究过万历年,也就是明末时期的这段历史,却发现了和官方说法上,完全不同的事实。
由于明神宗时期,三次对外动刀兵,用之于军事的消耗实在太大,而土地兼并太厉,国库空虚,若不是明神宗加征了商业税---也就是所谓横征暴敛的这些矿监税茶税等等,恐怕明朝,不需要到崇祯,就得要亡了。
而崇祯之亡,也是始于,他废了这些商业税,而把缺额,征收到了土地税的头上。
农民的负担太重,导致起义四起,国家动荡。
崔雅把这些话对韩氏说了,她摇了摇头:“这么说,相公还不该上这个折子了?但……但如今的情况……”
“呵呵,其实只需要稍稍变动一下就好。”崔雅笑了一笑,“矿监税制,其实陛下的想法是好的。但是呢,最大的问题,其实是执行人不对。陛下啊,不信他的大臣呢。”
“什么意思?”韩氏依旧没明白。
“也就是说,如果征收矿监税的人不是内官,而是外臣,那么……就不该有这么沸腾的民怨了。陛下不相信读书人,但要坐稳天下,他需要的不只是民心,还有读书人的心。而如果有人再上一表,提醒陛下,可以保持这个制度,但是把这个机构的掌权者换成外官……这个折中的说法,就是最好的选择。首先,只要选一个德高望重的文人来坐这个位置,读书人那边就可以交代了,再有,之所以说横征暴敛民怨沸腾,其实一半真,一半假。太监们出了宫确实横行不法,但有一半却是夸张,那些人,就是为了攻击这个制度而攻击……”崔雅详细的对韩氏说了。
韩氏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这一听,就明白了过来。
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崔雅一笑,将卖身契放在了身边:“那么,小女子告退了。”
韩氏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当庭发起呆来。
她原本的确是有过河拆桥的意思,但这会儿,她却忽然不想这么做了。
一个心怀天下的女人,不会碍着她的事儿。
因为一个能看透这些国家大事的女子,不会想要进入后宅,跟她去争一日之长短。
韩氏忽然低头笑了一笑:多年以前,还待字闺中的时候,她不是也很喜欢这些政治故事的么?
只是后来,嫁给了李甲之后,一味的只想着相夫教子,便是想知道外事,也是两眼一抹黑了。
不过崔雅提醒她的对。
她不能生育,最大的靠山,是自己的娘家。
李家,却是靠不住的。
她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长兄那边……若是能得了这个点子,上了折子,想必定能得圣心。
至于公公的前途?
等她娘家得了势,再帮一把夫家不更好?
毕竟,雪中送炭才更暖人心啊。
***
李甲却不知他们的这些算计。
他此时已经知道自家夫人去办了杜十娘脱籍的事儿,因为心里对夫人和十娘都觉得满意,所以就去了京中最大的首饰铺子---那家叫做“盛万”的首饰行,准备选两件首饰,送给他们一人一件。
说来也巧,李甲有些尴尴尬尬的独个儿在店规台前细选首饰的时候,旁边走过来一个贵公子,扫了一眼那柜台上的漂亮首饰,轻轻敲了两下柜台,便对店中伺候的伙计吩咐道:“捡着花样新鲜的,流行的,女孩子们喜欢的,贵重的,给我包上二十件。”
二三十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