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吩咐道:“好,大家听阿孟的,都先回去吧。”
等人都散了后,阿孟抱着头低语,“老叔,我真不知道做这样的决定,究竟是救人家,还在害大家……”
老人笑道:“阿孟心好,你们老冯家祖祖辈辈就没出过坏人,过去替大家伙做的那些事,我们全都记着呢。再说这决定是大家做的,跟你没关系。”
见阿孟沉默不语,老人便道:“想跟你商量个事。”
阿孟这才抬头,打起精神道:“老叔你话尽管说。”
“我想做最先祭塘的那个人。”
“老叔!”
老人抬手阻止阿孟再说下去,兀自坚持道:“老叔活了七十年,该享的福都享过了,该受的罪也都受过了,心里头一点遗憾也没了。他们都还年轻,家里有老有小的,多活一年是一年。我心里头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我女儿秋丽,早些年我选错了人,害她嫁错了对象,受了许多苦。如今那男人也死了,只剩下她孤伶伶的一个,也没个兄弟姐妹帮衬着,将来我要走了,她……”
“我会尽我所能照顾秋丽姐的,有我一口饭吃,绝对不会饿到她!”
“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
时间来到晚上,众人带着铁锹在阿孟带领下来到荒外,阿孟摆上香炉拜了拜,让其余的人挨个儿上香。
老叔将先插到炉子里,双手合掌道:“希望我们走之后,安桃年年都得风调雨顺,老人孩子都能安安稳稳的享受生活。”
阿孟从腰里掏了一把匕首,示意老叔去划手指。
老叔接过匕首,眉头不争的将指头划破,把血滴到香炉里,众人也依次照做。
待所有人都滴血上贡后,阿孟也将手腕划破,老叔惊道:“阿孟你也……”
阿孟笑道:“阿孟命苦,从小父母双亡,吃百家饭长大,如今各位都愿意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我也算借机偿还众位乡亲这么多年的照顾情义。”
老叔叹气,将鞭炮挂在竹竿上点了,举起来围着阿孟用白灰撒出来的轨迹转上一圈,声音浑厚而苍凉的开声吆喝,“开——塘——喽!”
众人操起铁揪,在清凉的夜色笼罩下奋力开挖。
没过多久,白线内挖出一个小坑,之后越来越深越来大。
但是,挖出来的土地上依旧是干燥硬块,一点水份都没有。
这片土地,仿佛像被抽干了所有精力的老人,悲伤而绝望,等不到黎明,也看不到希望。
池塘终于挖好了,虽然远远没有现在的池塘大,但对当时的人来说,已经足够大足够深了。
又是一个夜晚,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池塘内外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众人熄掉了灯火,跪在塘底,长久的沉默着,祈祷着。
老叔躺到祭坛中间的长形凹槽里,笑着跟大家道别。
“都别难过啦,人活着,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的。重要的是死的有意义,能在临死前帮大家一回,我老头子求之不得呢。”
阿孟伏身跪着,用哭腔道:“老叔,我们等下就要走了,剩你一个人在这里,你要是饿了,就吃点东西,渴了就喝点水……想跟人聊天了,就对着天空说说话儿。我们虽然都不在跟前,但是都能听得见呢。”
“好,别哭,哭什么!我这劳累了一辈子,就从来没好好休息过,年轻的时候就想啊,什么时候能睡个安稳的觉就好了,你看,这不来了么。趁这机会,我好好休息休息,让老胳膊老腿也放松放松……你们都回去都消息,七天后再过来时,这池塘里都是水,明晃晃透着底的清凉的水啊,想喝多少喝多少,再也不会有受渴了……”
老叔似乎真的倦了,带着笑意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阿梦揉了把脸,不忍心却又不得叫醒他,“老叔,您记着,见了塘神,要跟他说,六十年,六十条人命就好。咱们这代人只能做到这里,再往下……孩子们的命运就让他们自己掌握吧!”
老叔似乎听清了,又似乎没听清,迷迷糊糊的应道:“好。”
阿梦带着众人起身,哭道:“老叔,我们真的走啦!”
“走吧!”
“老叔,您保重,不寂寞啊,以后每年都会有人来看您的!”
“水啊……好多水……真好。”
阿孟手捂着眼睛,大声道:“给老叔道别,咱们走!”
“老叔保重,我们七天后再来看您!”
七天后,食物没了,水也没了,老叔用意志拼命撑着不让自己睡过去,他的眼睛布满血丝,脸色已经灰暗的与死人无异。
然而他还活着,为了心中的期待和梦想而活着。
干涸的塘底终于长出了一朵像巨伞一样的蘑菇,老人一瞬间精神起来,抓着铁牢栏杆坐了起来。
蘑菇下面,是一个美丽无双的红衣少女,她眼睛有着妖怪的冷漠无情,也有着神的慈悲与怜悯。塘神雨螭,终于在众人的期待中到来。
老叔眯着眼睛,希望能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些,“您就是神?”
雨螭道:“我是塘神,你把生命献给我,想要求什么?”
“水,我想要水,让整个安桃,不,整个江城甚至附近的受旱灾的地方有足够多的水!”
“我可以做到,但是每年必须献上一个相应的生命,你们人类能做到吗?”雨螭问。
“能!”老叔激动的胡子都跟着颤抖。
雨螭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丢到老人跟前,“那就签立契约吧,看清楚,时间是一百年为单位。”
老叔准备按下手印时,却仿佛想起了什么,“不,我只想签六十年。”
“嗯?”雨螭冷笑,“你可想清楚,同我签立了这纸契约后,的确会有你想要的水出现,但是整个江城也会因为这纸契约而被诅咒,倘若我日后走了,水也会被带走。再往后说,莫说六十年,就是六百年六千年估计也不会水。到时再想与我签立契约,便不是一年一条性命的上贡了。”
迟疑了会儿,老叔依旧固执,“六十年,我只签六十年!”
雨螭蹲下,“那你告诉我,是谁让你只签六十年的?”
老叔恍神,“是阿孟。”
“哪个阿孟?”
“我们镇上的冯阿孟。”
“冯阿孟,我记住了,”雨螭微笑,“我答应你,六十年便六十年,签吧。”
老叔咬破手指,颤微微的将带血的手指按到纸上。
不待他再看第二眼,契约便自己消失了。
老叔紧张的东张西望,“契约签完了,水呢?”
“水?”雨螭道:“水不就在你的身下么?”
老叔这才发现,自己的腿都已经浸泡在了水里,他开心的趴下去喝了几口,哈哈大笑起来。
水流越来越快,越来越多,水面慢慢没过老叔的腰身,脖颈,头顶……他连挣扎都没挣扎就淹过去了。
很快,整个池塘都充满了澄清冰凉的水,满满的一坑,仿佛随时都要溢出去。
远处,阿孟正带着人带着桶和盆朝这边赶来。
雨螭眺望一眼,立在伞下低语,“冯阿孟,逆天而为强召唤神灵,真想知道你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就在快要到到池塘时,阿孟突然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众人连忙扶住他,“阿孟,你没事儿吧?”
阿孟仿佛已经陷入黑暗之中,伸出手在自己脸前晃了晃,苦笑,“我……好像是瞎了。”
众人震惊,“怎么会这样?要不要先去看医生?”
“不用,”阿孟平静的站起来,手指着正前方道:微笑,“我已经闻到水的味道了,你们有没有闻到?”
后来,安桃有了充足的水。
慢慢的,文秀、丽川、青莞乃至整个江城都有了水。
阿孟的眼睛始终没能好转,他仿佛已经知道好不了了,也从来没有去求医吃药。
老叔的女儿秋丽时常跑来照顾他,后来两人日久生情,慢慢住到了一起。
他们结婚后,生了一个男孩,次年夏天,有人发现阿孟溺死在池塘里。
曾经的大旱终于过去,那段痛苦的悲伤的记忆慢慢被人们淡忘,取而代之的,是那个神秘危险的池塘。
仿佛自阿孟去世,这个池塘便有了个可怕的惯例,每年都要死一个人,不会多也不会少。
阿孟的孩子渐渐长大,熟悉的老人都说,他和当年的阿孟越来越像,以至于连失去的眼睛的经历都一模一样。
当这个孩子长到二十岁时,眼睛突然就变盲了,自那年起,大家便开始叫他冯瞎子。
故事到了尾声,画面逐渐淡去,直到看见影姬婆婆,我才仿佛大梦初醒。
风隐道:“我们已经知道来胧去脉了,谢谢婆婆。”
影姬婆婆点头,准备离去时却突然道:“我有一件事想问白大人。”
风隐道:“婆婆请说。”
影姬看着我道:“大人和夫人已经定亲,不知何时成婚圆房?趁我这老太太还有些精力帮你们带孩子,就赶快多生几个吧!”
风隐瞬间红了耳根,瞄了瞄我神色后笑道:“不急不急,婆婆您先回妖界,有了消息第一个肯定告诉您!”
影姬目光宠爱的看着他,“好吧,希望你们不要让我等太久。”
直到影姬婆婆离开,我还没能从之前的影像中彻底清醒。
我说:“雨螭明明说回到回到六十年前就可以找到解除诅咒的方法,为什么我只看到事情的经过而没发现任何解决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