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光临寒舍,蓬荜生辉荣幸之至。”殷适一拱手,嘴里干巴巴的说着,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
苍穹脸上虽然带着笑意,但是那笑意淡淡的,让人觉得只可远观。那双眼睛更是让普通的凡人不敢直视,尽管他没有刻意的威压,但是也让不少人觉得双腿战战脚下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冒昧来访,我名为苍穹,今日前来是想在府中找一人。”他朝殷适点点头说道。
殷适受宠若金,连退后将他往府中引,嘴里说着:“是是是,大人,您赶快里面请,请问您要找的人是?”
“正是贵府二公子。”
苍穹走进去,殷适跟在他身后,悄悄的用袖子擦着自己额头上的汗,听见他的话,喉咙滚动,顿了一下才忙恭敬道:“是的,我这就着人去找他回来。大人见谅,请在内堂稍等片刻,犬子最爱躲藏起来不见人影,寻常寻他不见,我们也拿他没有办法。”
殷适听见这位神族前来寻找的人是自己的二子,心里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感觉,害怕担心或者期待都有,甚至还松了一口气。他的二儿子殷云和大儿子殷风虽是一包双胎的兄弟,但是和哥哥完全不同。
应该说那孩子和所有的孩子都不同,出生没多久就显露出了他的聪慧和不同寻常,人常说多智近妖,他这个二儿子就是如此了。那样小的孩子,却有着那么淡漠的性子和没有一丝感情波澜的眼睛,让人看到他或者被他注视的时候就觉得全身发凉。
他们夫妻二人对于这个儿子都并不喜欢,可以说是惧怕着他的。明明只是一个三岁小儿而已,但是面对他的时候,就算是生身父母,他们也忍不住的感到不自在,那种感觉实在是太恐怖了。
这个孩子是特别的,殷适一直就知道,不过究竟是怎么个特别法他又说不上来。所以除了让人好好的照顾之外,他们都并不敢与他亲近。或许他一直以来潜意识里就等着这一天,等着这个儿子身上发生一些事,一些他预料不到的事情,等了三年,在今日等到了。
殷适想着二儿子,深深皱起了眉,期期艾艾的想要询问苍穹找他所谓何事,话还未开口又在他的淡然目光之下咽了回去。就算苍穹只是静坐在那没有出声,殷适还是觉得不敢在他面前轻易开口。
等到前去寻找的人回来报说没找到二公子的时候,殷适心脏都停了一下,刚想对这位等待的神族说些什么,就见他忽然站了起来,“不用劳烦了,我自己去寻便好。”说完也不等殷适再开口就不见了踪影。
在堂前立了一会儿,感觉后背都已经湿透了的殷适忽然往旁边踉跄的倒去,被几个反应快的下人勉强撑住。
“相爷,您怎么了!”
“没事。”他重新站直挥退了那些人,缓缓道:“让人都不要随便走动,待在房间里,免得冲撞了神族的大人。若是不谨慎出了什么事,那到时候就不是一条简单的生命能解决的,恐怕要赔上我们这厥月国。”
众人连忙应下,没人觉得这是危言耸听,因为若是惹怒了这位神族大人,他们的国家很可能就要和惹怒神族,最终被神族放弃的昭南国一样,一夕之间从大陆强国变成被瓜分的亡国。
殷家作为一国宰相府,面积还是非常可观的,小桥流水花园亭台错落,景致十分的好。苍穹一路悠然的走在其中,穿花拂柳的来到一处清幽竹林。竹子随风摆动竹叶飒飒作响,听不到其他声音也见不到其他的身影。但是苍穹抬头看向一根竹子,忽然微微一笑直接凌空行走上去,如一道轻风般轻飘飘的站立在一根竹子的顶端竹叶之上。
除了他,另外一根竹子的枝桠上还倚着一个穿白衣的小童,这小童正是殷云。他身下的竹子微微摆动,带着他的衣袖衣袍也随风舞动,轻盈的样子仿佛枝桠上栖息的一只鸟。若是相府其他的人看到他们的二公子竟然在这里,定然是会骇然不已的,因为没有一个凡人能做到这样的动作,更何况他还是这么小的孩子。
“你可还记得我?”苍穹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个孩子问道。
殷云玉雪可爱的小脸上没有表情,平静的看着面前飞过去的鸟儿,好一会儿才看向苍穹,慢吞吞的开口道:“看样子我应该认识你。”
“看样子你是不记得了,本以为多少会留下一丝记忆。如果全部都不记得,这可糟糕了。”虽然嘴里说着糟糕了,但是苍穹面上完全看不出来一丝为难,相反的看上去还挺舒心。
殷云多看了他两眼,依旧是那样慢吞吞的语气,“虽然不认识你,但是我很不喜欢你。”
“看来,关于这一点我们倒是想法相同。”苍穹看向天际的流云,忽然又道:“那么,你是否还记得她?”
“你口中的‘她’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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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云隐
第十七章
殷云从能思考开始就明白自己是不同的,和周围的所有人都不同。就算他有同胞哥哥,还有父母,但是他对于他们都完全没有一丝多余的感情。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里,但是他应该在哪里他自己却不知道。
他很早就会说话走路,并且好像天生就明白许多的东西,和仍旧处于懵懂的哥哥完全不同。他也不在意那些人恐惧的目光,也不在意他们的指指点点和父母的疏离,什么都不在意。他只是喜欢一个人待着,待在高高的地方仰望天空。
明明天上什么都没有,他却固执的日复一日的注视那变幻的日月,他在看什么,这个问题连他自己都回答不出来。
直到这一天,他面前出现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长得很好看,气质是他见过的人中最好的,应该说他觉得大概不会有比面前这个人更适合这种气质的人了。然而让他得出这么高评价的人,他却并不喜欢这个人。
准确的说,从看到这个男人的第一眼,他就没办法遏止的从心里生出一些复杂的感觉,忌惮、欣慰、懊恼、嫉妒……许多许多,他形容不出来。从他睁开眼睛开始,大概还是第一次有这么强烈的心情波动。就好像这个人的到来让他感觉到了什么讯息,将要揭开一道谜底。
这个男人似乎和他是旧识,只是他不觉得自己见过他。这忽然出现的不知名男人虽然隐藏的很好,但是他还是看出来了,这男人似乎也在忌惮甚至嫉妒他,他们两个之间互相忌惮又互相嫉妒?发现这一点之后,殷云忽然有些好笑。
对方也很快的察觉了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干脆的承认了并不喜欢他。他们两人都存在的这种无来由的敌视让殷云明白他们之间确实曾经见过,至于他没有这个记忆,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忘记了。
等到他说出那句“那么,你是否还记得她?”,殷云清清楚楚的听见自己的心脏忽然激烈的跳动起来,之前的复杂情绪一下子散开,只能听得见清晰的心跳声,仿佛有什么呼之欲出。
他抓着旁边的竹枝看似随意的问道:“你口中的‘她’又是谁?”一边问一边将目光牢牢的盯着他。
可是他却并没有说‘她’到底是谁,只是说:“我们以十年为限,若是十年后你想起来一切,我会陪着她一同来带你回去。若是十年后你想不起来,那你就在这里过一辈子吧。云淡,这是你应得的惩罚。”
说完,不等他再说些什么,那男人倏然消失在了竹叶上。
殷云轻盈的坐在竹叶上,良久忽然喃喃道:“云淡?那是我的名字?”
确实如他所料,那个来的突兀消失的同样突兀的男人的到来,仿佛成为了一道钥匙,开启了他脑子里存在了几年的迷雾。
殷云晚上很少睡觉,常常是不引人注意的爬到屋顶上仰望天空,一看就是一整夜。可是自从那个男人来过之后,他连续几个晚上都睡着了,还破天荒的一直在做梦。
梦里的他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拥有了现在的他所没有的心情。他一直跟着一个人,陪伴在她身边。这个人看不清面容,但是他在梦见她的时候,心里的空茫好像一下子就被填满了。
他在梦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身形高大,像是个成年男子一样。而那个人则是个小小的孩子,站在他面前。她背对着他忽然提步往前走去,殷云惊了一下,连忙跌跌撞撞的追在那个看不清面容的小小人影身后。
那个人影起先是小小的一团,然后每走一步就变高一分,最后变成了一个年轻的穿着裙子的短发女孩。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发现跟在身后的他,只是赤着脚脚步轻盈的往前走,在黑暗里像一只发光的蝴蝶,任他怎么追赶都赶不上,只能一直看着她的背影。
殷云想要开口呼唤她,但是张开口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这好像是一个无声的世界,他连自己的脚步声都听不见。
那个人越走越快,他逐渐跟不上了。她好像乘了风,但他的脚步却渐渐像是灌了铅,每走一步都艰难的无法迈出步伐。
很快的,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最后她在他的眼中淡去。殷云心里升起了强烈的不甘和悲伤,那巨大的悲怆似乎堆积了很多年,一时间爆发出来,满心都是苦涩。想看见她,想让她看着他,他只是这么想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