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兽之瞳 (姚小新)

　　她又觉得，像严无畏和他从龙尾谷带来的将士常年驻守在北部边境，早习惯了严寒酷暑和恶劣环境，身子骨也比寻常男儿还要硬朗许多，以天为盖地为庐的生活，于他们来说或许不过是家常便饭。可左淇洋却不同，他原先在东原是朱慈义的肱骨，之后到了西由又随行在严皇帝左右，纵有一身功夫傍身，只怕也是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苦的，需要承受的，也要比其他将士多很多吧？
　　见辛紫目光流转，看着自己的眼里满是担心和疼惜，左淇洋明白她的心思，心中一暖，却又不免失笑，道：“军营里还算舒适，毕竟还有太子在，严将军特意命人从城里运送了许多日常用具过去，把太子的营帐布置得很是妥帖。我留在太子身边，也跟着沾了光。所以你不必担心这个。”说罢，又抬头望了望，见天边已经微微泛白，知道时候不早了，道：“我与严将军和太子好说歹说，他们也只放了我一晚，命我天亮之前赶回牛头山去。”
　　辛紫点头，再不敢多留他，只送他沿着青石甬道到了后院的拱门前。
　　左淇洋最后转身，看着辛紫又嘱咐了一句：“我之前说的话，你再想想。你的路只能你自己选，我左右不了你，却也不想眼睁睁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这语气竟是与太皇太后当年在圣心殿与自己最后分别时所说极为相似，让辛紫听着心中一凛，面上却只是淡淡笑笑，道了声“我知道了”。
　　见状左淇洋不免在心中叹息，知道自己这三言两语也不可能让她就这样改变主意，好在现在朱慈义的人堵在了“家门口”，她就是想要去找那唐寅褐，也要等战乱平息之后才有机会，这期间会发生什么，谁也不好说，或许她会想通了，决定不再沉溺在过去中呢？
　　想到这里，左淇洋失笑，没想到这场东西之战，还有这样预想不到的好处。
　　两人在园门处别过，辛紫目送着左淇洋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这才转身往“地”字房去了。
　　***
　　第一个受伤的士卒被送到翠竹苑来，是一个月以后了。
　　辛紫与竹本黎元邢福三个如往常一样在园子正中的空地上对练，听到园子外面一阵响动，几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齐齐朝着后院拱门处望去。
　　就看到两个园子里的小厮抬着一张木质的担架进来，担架上平躺着一人，看不见样貌。玲珑跟在一旁，看着担架上手上的士卒，眼里尽是掩不住的焦虑和慌张——或许这还是她第一次应对这样的场面。
　　进了后院，玲珑转头，远远看到辛紫，立刻神色一松，笑容也浮现在了脸上，像是看到了救世主似的，不管不顾地朝着辛紫招手。
　　辛紫点头，赶上前去。这才看清了担架上男子的相貌。
　　五官还算清秀，只是常年在外风吹日晒，皮肤显得黝黑而粗糙，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样子，或许实际年龄要更小一些？士卒一身灰褐色短衫长裤，外面并未罩任何防护的盔甲，头发随意挽了一个髻，上面系着与腰带一样颜色的发带——这样的装扮，应该是没有任何品阶，最低一等的步兵才对。
　　辛紫不免困惑起来。
　　按照左淇洋的说法，这翠竹园地方有限，不可能容纳所有受伤的将士来这里疗伤，只有严无畏极为重视的重臣猛将才有资格被送过来才是。可眼前这个年轻的步兵，怎么看都不应该在这之列才对，为何却被送了过来，还成了这园子接纳的第一个伤员……
　　这边辛紫正寻思着，手肘被轻轻撞了下，她转头，见黎元拿下颌指了指担架的方向，压低了声音问：“这样的伤势，还有把握救下来吗？”
　　辛紫这才注意到，身边几人看着担架上的年轻士兵，眼中都带着深切的同情，仿佛已经在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死亡的气息。
　　(小新说：这个月单更，抱歉啊……另外在书友群开了个有关黑衣人的身份的有奖竞猜活动，没有加群的天使们如果想要参加，可以在书评区回帖~)

☆、第340章 伤兵

　　年轻的步兵受伤在腰部，类似长矛的武器从右前方斜着插入，穿透皮肉，从背后刺出，才会留下这样的伤口。
　　当步兵被抬进翠竹苑的时候，所有人眼中看到的，是在腰间胡乱用碎布捆绑起来试图止血，却依旧让猩红的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子的重伤的病人。
　　只是躺在木质担架上的布卒双眼微闭，因为疼痛而皱着眉头，神色间却满是坦然。
　　丝毫看不出因为此时身上的伤势而惶恐或是殚虑的痕迹，脸上反而挂着异乎寻常的满足，甚至能隐隐看到他嘴角挂着笑。
　　许是误会这笑容是人到了明知死亡将近的时候才会出现的平静，黎元才会忍不住问了辛紫这样的问题。
　　辛紫闻言却是转头对着众人浅浅一笑，宽慰道：“应该是伤了右肾，看血色和伤口的情形领过来的还算及时，淤血伤及脏腑的可能性不大。”
　　众人见辛紫语气和缓，透着自信，知道她定是有七八分把握才会这样讲，神色也都跟着放松下来。
　　玲珑又对着辛紫匆匆讲了些“还请姑娘费心”的客套话，便急着张罗将人抬去辛紫一行人住的厢房后面的院子。
　　不知什么时候，这院子已经被腾了出来，院子中央用灰褐色的麻布隔断，搭起了一个个的小隔间，每个隔间里都放着配有简单被褥被单的床铺，放着清水和纱布的案几，甚至换洗的干净衣物……
　　辛紫微微一怔，疑惑地朝玲珑看过去——不知什么时候，她竟是将这里俨然布置成了伤员临时救济所的模样。
　　玲珑冲着她笑了笑，道：“左大人前两日突然递信给我，命我另辟一个院子，布置出来专供战场上受伤的将士疗伤用。”说着，又指了指身旁的一排厢房，“这边依照大人的意思，专门设了门窗槅扇大开着的宽敞通气的房间，只有天窗的密闭不流通的房间，还有烧水的小厨房，里面特地多添了许多炭火和煤炉……”
　　玲珑简单和辛紫介绍着，她不懂左淇洋吩咐她准备这些是要做什么用，只是依葫芦画瓢地将信上写的要求置办了出来罢了，此刻说出话来也就少了许多底气，末了拿眼睃了辛紫，道：“不知这样安排是否妥当……又做的不对的地方，还请姑娘提点。”
　　没想到左淇洋比自己想得还要周全，竟是将这园子里可以利用的物什尽数用了起来，心里暗暗佩服起他人在牛头山，顶着朱慈义的人进犯的压力，竟还能腾出心思来筹划这里，又见玲珑小心翼翼的模样，笑着安慰她道：“你做的很好了，就是我自己来布置，只怕也没有这么周详。”
　　说罢，命人将受伤的士兵抬进玲珑所说的那处密闭的房间去，嘱咐玲珑“搬几个小炉到房里去，再尽可能多烧些热水送进来”，又让竹本帮忙把左淇洋走后她托赵郜帮着寻来的医药箱提进去。
　　到了掌灯时分，辛紫从房间里出来，神色疲惫，眼中却带着笑，看着围在院子里的众人，点头道：“没事了，稍作休息，注意调养，假以时日，便可痊愈。”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黎元更是先玲珑一步上前看着辛紫关切道：“你累了一天，快去歇了吧，解下来要做什么你只管告诉我，人我来守着。”
　　辛紫也的确累了，便没有推脱，只吃了两口玲珑命人提前熬好的清粥，便回房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受伤的士兵醒了过来。
　　辛紫重新检查了一遍伤势，问起士兵的情况来：“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在军营里呆了多久？是从龙尾谷一路南下过来皋祥这一带？是在哪里受的伤？看那伤口的形状和深度，可是长矛刺的？”
　　倒不是辛紫托大，只是这些问题可以帮她更好的了解自己的病人，更利于对症下药，另一方面，也是想要借机知道些前线的消息。
　　那年轻的士兵见状看着辛紫，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想到前一晚她替他疗伤的时候，虽然疼得满头是汗，浑身颤抖，他却只是紧紧咬着牙不吭一声的模样，不知这是严将军麾下所有将士都有的坚韧性格，还是只是眼前的小将士心性异于常人？
　　年轻的士兵自然不知道辛紫心里涌出的这些问题，他眼中的辛紫就像那圣心娘娘再世一般，醒来后第一眼看到她款款而来，以为自己是在梦中，看到了画上的人走了下来，再听身边的黎元说这便是昨晚救了他性命的人，更是心里如翻江倒海一般。
　　此刻见辛紫问起，心中竟是涌起一股上阵杀敌时也不曾有过的紧张来，只希望自己能表现得好一些，给这位救命恩人留下好印象，回答起来也就小心翼翼，很是拘谨地一字一顿道：“小的叫史二柱，今年十八岁，跟着严将军在龙尾谷守了六年了，几个月前随着严将军一道南下过来的。”
　　说到自己的伤势，他顿了顿，似乎在衡量是否要全盘托出，毕竟涉及到战事，就算辛紫救了自己，她却归根结底只是个小姑娘，这样全盘托出，怕她接受不了，更怕对他的亲人不利，思量再三之后，史二柱眼珠一转，道：“东原的人围了牛头山，我跟着几个兄弟第一个冲下山去，和他们打起来，对方的人用长矛直接刺穿了我的腰，之后的事我便记不真切了，只知道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这园子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