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后的沈红线又听话又乖巧,知书达理,看见谁都甜甜的打招呼,几乎是换了一个人,让沈安都惊咋,直道‘女儿懂事了’。
殊不知,她心底依旧认定,是沈府中人害死了娘亲,但这种事,她只会放在心底。
就像一颗种子般,在初春时节悄无声息地埋在泥土之中。
她要开花,开出复仇之花,在此之间,她要掩藏自己的一切锋利。
还要……找寻那世上唯一一个,还待她好的人。
这世间,掩藏好自己的利刺总是有利的,她在沈家那里很快博得‘乖巧听话’的名声,而她也获得了出门准许。
一出门的沈红线自是凭着记忆去找那府邸,可寻了半晌,总是很难寻着路。
仿佛一些东西,自她离开后便被掩盖了,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即便如此,沈红线依然每天都在那条街转悠一会,寻每一个角落。
终是有一天,她看见了那素白墙壁,褐黑砖瓦,方方正正的院落。那院门大大的敞开,里边的莲花已经冒出水面接二连三地开满了整个院落,恨不得挤在鹅卵石道上。
她正欲上前一步时,面前的一袭白色衣摆挡住了她的去路。
白衣男子站在她身前,浓墨色的秀眉微蹙,锁成一结,冰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喉结自上由下滚了滚,说。
“回去。”
被凡人追着找上门之事,实在太愚蠢了。
“……”沈红线愣在那,仿佛不相信他说的话。
连玦重复道:“回去,你不该来这。”
她好不容易寻到他的住处,他竟然见了她,不留下反倒赶她走!
“为什么?”沈红线很不甘心,“公子为何认定红线不该来此处,红线可是好不容易寻来的!”
他的语调毋庸置疑:“没有可是,回去。”
“可……可红线想答谢你,而且,我连公子名字都不知晓,我……”
她顿在原地,动也不敢动弹,生怕再多说一句他会立马厌恶她,可一句话都不说,她又怕再也见不着了。
“是不是说了,你就会回去?”他问。
分明是如春风般明媚悦耳的声线,可说出的话语总是这般薄情冰凉。
沈红线低着头,不知如何是好:“我……”
她抬头看向他,眼神像森林里迷途的小鹿般孤独无助。
连玦的目光落在她眼中,仿佛被她紧紧地攫住,无论如何都逃离不开。
☆、1020.第1020章 莲亦无根:妖亦无心(7)
明明没有说一句话语,他却能感知到她的痛苦与哀伤——妖这点能耐,是他怎样都不想拥有的。
被迫分享他人的情绪,被迫分享他人的孤独与难受。
被迫的……心软一瞬。
他缓缓地开口,语调仿佛一片羽毛般落在她面庞,温柔又轻盈。
“在下,连玦。”
他嗓音落入的一瞬,仿佛一滴水珠悄然地滚淌在池水之中,泛起层层涟漪,让她心神荡漾。她看着他,听闻他的声音,念着他的名字,缓缓地漾开笑靥。
“连珏,公子名唤连珏……可是两块美玉成双成对的意思?”她望着他,眼神明亮。
“不。”他摇头,面色沉寂,“连玦。”
——有缺口的玉,一生注定不得圆满。
然而沈红线并没有说话,反倒是将身上的红绸子取了下来,串着娘亲生前给她的一块玉佩,笑盈盈地拉过他的手,在白玉手掌中,将玉佩轻轻放下。
“公子你一个玉,加上我这儿一块,‘玦’不成‘珏’了么?”
她的话语不多,却让他有一种莫名的感受,仿佛身躯中被灌入了什么似的。
他低下头,看着手掌中的那一块通体翠绿,水头上等的玉佩,握紧了手掌,没有多言。
“……”
“……”
尽管连玦并没有急着赶她走,然她寻着连玦时,天色并不早了,便冲他微微一笑:“连公子,明日红线再来找你,可好?”
这种愚蠢的,让他心神荡漾的感觉,使得他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尽管弧度很小,但在连玦颔首那一刻,沈红线笑得更晴朗了。
“那,便说定了!”
“……”
自那以后,沈红线经常来寻连玦,他们两人之间从来没有多说什么话。
她便这般静静地看着他,总觉得时间过得非常的快。
他鲜少说话,仿佛多同她说一个字,便是大忌。
沈红线也不缠着他,也不多问任何问题,只是这偌大的庭院中,却只有他一人,每日待在那里,屋子内空荡荡的,很少有家居陈设。
然而在沈红线来了之后,总算多添置了一张椅子,紧接着,又多添置了些衣柜、碗碟。尽管他从不去触碰这些东西,但总算多了些‘人情味’。
也许是同类惺惺相惜,她能够感觉到,他身上有一种悲愁的气质,仿佛孤单了很久,跟她一样。
而她也不介意,两人在一起,仿佛是抱着取了暖。
……
当时的连玦都搞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喜欢上这一个姑娘,看上去普普通通,毫无特色。
也许,喜欢上的不是她的普通,而是那样一种不再孤独的温暖。
……
……
随着时间的推移,连玦这座府邸装潢越发得华丽别致,就像一个小小的宫殿,甚至有些恨不得将所有能装饰的雅物都搬来。沈红线很是好奇连玦的身份,到底是要怎样的背景才能这般优渥。
而连玦只是淡淡一笑,将竹枝毛笔轻轻地搁在桌案上,推开方砚,将宣纸轻轻地抬起,对着淡淡的暖色日头:“卖画。”
☆、1021.第1021章 莲亦无根:妖亦无心(8)
沈红线凑过脑袋,看见右下角淡淡的红色印泥刻画上的印记,猛地一惊,哑言了:“你、你是连公子?凤宣国第一画师,千金难求一副画的连公子?”
她怎么也无法将面前这清秀的人,与传闻中的人融合相连在一齐。
连玦摇了摇头:“传闻罢了,岂可当真。”
他的画,并不值千金,只是在画的笔墨中掺杂了濯莲妖的妖血,让人在阅画之时,有一种心旷神怡之感,短暂的治愈从而让凡人更想要得到罢了。
沈红线勉强笑笑,“公子可真谦逊。”
沈红线作为沈家小姐,虽嫡母出生卑微,可毕竟她是大户人家,学些画是必不可少之事。她看着他提笔用墨的姿态,只得苦笑,自己与他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他喜欢在庭院中画着花鸟池鱼,却唯独不画莲。
对此沈红线十分搞不懂,便好奇地问:“这院落里的莲花开得如此之好,你怎不将其留驻笔下?”
连玦抬眸,远远地望了那池中盛放的白莲一眼,又低下眸子继续道:“莲****如此,并无任何不同,留与不留有何分别。”
此话一出,沈红线这才想起,似乎从她认识他以前,那莲花便一直静默的开着,从未枯萎、糜烂,仿佛逃过了时节置之度外。
她笑了笑,望着中央一朵看上去最清雅的莲,拉扯着连玦衣衫道:“公子,你给红线画一幅罢?”
“莲?”他不解,可看着她那眼神有些心慌。
“是啊,”她说,“你瞧,这莲多好看,我想要一副挂在屋中,入眠前也能瞧见。”
沈红线这般说着说着,殊不知连玦已然羞煞了面颊,握着竹枝毛笔的手紧了紧,道:“挂屋里……做甚。”
沈红线不知莲花为他本体,更不觉他有何羞赧之意,只是兀自道:“公子的气质,如同莲般,濯清涟而不妖,不染凡尘。红线只是想……一直看到公子,若是看不到,也有东西可寄托相思。”
她越说越快,连玦越说面庞越红,握住竹枝毛笔的手都在不住颤动。
“放、放肆!”他面红耳赤道,“一女儿家,怎能如此污言秽语……”
被凡人思念什么的,实在是太愚蠢了!
沈红线有些难堪,走着靠近池边,捧着一株清白的莲花,小心翼翼地戳了戳莲芯1],只当是逗玩:“若公子不愿,便罢了。”
她这般触动莲芯的动作,让连玦不仅面容通红,连身体也有了反应,连连喝斥道:“快、快住手!”
连玦甚少对她喝斥,而此次喝得极为严厉,沈红线只当惹了他不快,“公子不喜红线,直说便是,何须大呼小叫!”
说完,她委屈地撒手往外边冲撞逃离了。
连玦看着沈红线逃离的身影,心中只觉顿猝。
因为一个凡人而动了心思的他……是在太愚蠢了。
随后几日,沈红线并未来庭院府邸,连玦思前顾后,画了一副《碧月荷》送到了沈府。此画一开,整个沈府上下都被惊动了。
【1】忘记补上了:莲芯,肿么跟你们解释呢,花是植物的生殖器官……唔……这个话题果然深沉了吗。
☆、1022.第1022章 莲亦无根:妖亦无心(9)
见过之人连连赞叹道,此画惊为天人之作。
问此画绘者是谁,沈红线不愿提及连玦姓名给他增添烦恼,只好道:“是小女子所作。”
自此一夜,沈红线三字因《碧月荷》一副画而名声大操,此画经沈家最高,沈氏沈自如之手,供奉上圣。
不知是因画为由还是何故,凤宣国帝皇心疾焦虑缓和不少,当下封沈红线为皇城第一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