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露的脚步一顿。
她背对着我立着,脊背挺得笔直,花瓣飘落,桃红的宫装长裙曳地,明明是极美的情景,却给我一种悲凉之感。
她沉默了半晌,忽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你在说什么呢。”她缓声笑道,“我可是昆仑虚弟子啊,学了逍遥道,修了逍遥法,我啊……是不会犯这种错误的,你就放宽心吧。我喜欢的……一直都是他,我的夫君。”
“是吗……”我微微一笑,面前柳絮飘飞,如雪如绒,桃花瓣落下,不复枝头粉嫩,反倒如血般深沉妖冶。“如果你能幸福,那是最好的。但是,问露,我也希望你能够记住今日之话,来日,不要后悔。”
“我不会后悔的。”她冷冷道。“永远也不会。”
“那么,我就在这里祝你能够一生幸福,永世欢颜了。”
她低低一笑。
“一生幸福,永世欢颜……真好的祝词,可在我看来,再多的幸福,再多的欢颜,也抵不过……一世平安这四个字。”
她低低地说完这一句话,也不待我搭话,就径直走进了玉华殿,头也不回。
柳絮花瓣在她身后飞舞旋转,她的身影渐渐被花瓣迷住,隐匿在这光耀灿烂的琉璃宫灯之下。
我站在原地,看着柳絮飘飞,花瓣飘落,玉华殿中灯火通明,璀璨异常,一颗心却渐渐沉了下去。
天宫虽与四时同季,可我们身为神女,身负法力,若非心寒,又怎会感到冷?
问露,你知道吗,当你转过身看着流神宫时,脸上的神情和一个人很像。
那是杨煜看着凝木时的神情,虽然温柔,虽然缱绻,却到底不是在看着她啊。
你在透过流初看着什么人吗?
看着……他的某一世吗?
你的那个……凡间夫君?
☆、第85章 豆腐
我闷闷不乐地回到殿内坐下,见我回来,沉新就放下手中的青花瓷杯,似笑非笑地看向我:“回来了?那问露仙子是怎么个说法?”
他说这话时尾音上扬,听上去是询问的话,可话中却全无问询之意,放佛吃定了我会在问露那里吃个哑巴亏一样,自信得恼人。
我正因为问露的事心中发闷,陡然见到他笑眼弯弯的模样,耳边立刻就响起了问露跟我说的“那样一个皑雪皎月之人……”那一番话,当下就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地冷笑道:“问露对她的事没什么好说的,对你,却倒却有另一番说法。”
他正欲夹菜的动作一顿。
“我?”
他一手握着筷子,眉一挑看向我,饶有兴致地问了一声。
“对,就是你。”我皮笑肉不笑地笑着说道,看似专心致志地挑拣着桌上的菜色,实际上却偷偷地在用眼角余光小心地打量观察着他,就想知道等我说出这番话后他会有什么样的神情。“问露说你可了不得,什么皑如山上雪,皎若云中月,仙风道骨,衣袂飘飘,当真是这世上最出世之人,虏获了不少苍穹女弟子的芳心啊。”
在我们后面的司命剧烈地咳嗽起来,听那声音像是被酒水呛着了,一连咳了好多声才堪堪止住。
沉新手里的筷子一松,险些没掉下去:“皑如山上雪,皎若云中月?”
我看了一眼身后好不容易止了咳正忙不迭捋着胸口顺气的司命,心中没来由地气闷,便对他咬牙切齿地一笑:“是啊,听见这句话你很有成就感?”
他看着我目光温柔奇异地叹了口气,失笑道:“听碧,这两句话是用来形容情爱的,并非用来表述一个人如何的。”
“……”他怎么又拿那种看十九妹的眼神来看我了!
身后的司命又开始咳了,让你偷听,活该。
“……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我强撑着拼死挣扎,努力不把自己肚中墨水就这么点的事实显露出来,只可惜收效甚微,看沉新那笑的样子就知道了。
“哦。”他边笑边轻飘飘地应了一句,浑不在意的态度让我有些火大,手中一紧,四四方方的筷子就格得我一痛,唬得我连忙松了力道。
我这边是又火大又手痛,他倒好,一手支着头,浅笑盈盈的,似乎很是受用我刚刚出的糗。正当我咬着唇气得不行,想转过头不理他时,他却慢悠悠地来了一句,“所以呢?她不过是在夸我罢了,你生什么气?”
我一愣。
身后的司命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止了咳,周围一片寂静,远处的声嚣也在这时显得飘渺起来,遥远得我够都够不着。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而且还是这么冠冕堂皇地说出来,手中的筷子被我捏得死紧,也顾不得痛不痛了。
“谁谁谁说我生你的气了!我也只是转达问露的话而已,你少得意了!”
他就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转达问露仙子的话?奇怪了,你不是去问她和流初的事的吗,怎么说到我身上来了?”
“关你什么事!”
他不说还好,一说我就气得要死,耳边全是问露说的那些“皑雪皎月出尘绝世”之话,我是很想一股脑把这些话全说出来的,也好一解我心中愤懑之气,只可惜虽说当年问露喜欢沉新已是往事一桩,但在人家的喜宴上把这这些话说出来就是我没脑子了,更何况天后对问露本就不满,这番话若是被人听去告诉了天后,那问露往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关我什么事?”只是我虽然不能把问露的那番话说出来,但我刚刚那一句脱口而出的话似乎也成功地刺激到了沉新,只见他被我气得一笑,伸手就点了一下我的前额。“你再说一遍?”
我被他点得额头一痒,一时有些气恼,忙伸了手护住,边气道:“你能别点我额头了吗!好不容易描好的花钿,被你点花了怎么办?”
真是气死我了,问露是瞎了什么眼,居然能喜欢上这种人!
“点花了,你就再描喽。”
“说得轻巧!你来描啊!”
“我说,你们两个快消停点吧,可别打情骂俏了。”司命在这时总算是不保持沉默了,他凑上前,分别戳了戳我和沉新,“我都快受不了了。”
“谁跟他打情骂俏了!”我怒视。
“先不说我看着像不像是那么眼瞎的人,我就算是跟她打情骂俏,你怎么就受不了了?受不了,这几万年的被天后死催活催,也不找一个?”沉新斜睨。
“沉新!”我怒而拍案。
他看我一眼,哼笑一声,别过头。
还不理我了!
“得得得,”司命受不了地举起双手,“我受不了是我的错,我的错。可你们也得收敛点啊,这后面还有一大桌子人呢,都是孤家寡人的,你们两个在这里这么高调,就不怕人家记恨啊?”
孤家寡人?哪里来的孤家寡人,还一大桌子?
我顺着他的视线往后看,就看到之前和我们行酒令的那一批人,正跟修义又在那边吟诗作对的,一场好端端的喜宴硬生生让他们改成了一次诗会,端的是高雅无比,格致无比。
“他们?你哪只眼看到他们是孤家寡人了?”
司命就又是一副“这你就不懂了吧”的神情:“他们如果不是孤家寡人,在这难得一次的天宫喜宴上怎么还吟诗作对的?看着高雅,其实……”他摇摇头,“就是孤独寂寞罢了。”
“哎哟,不容易啊,”沉新听了,立马就笑道,“号称看清人间三千痴情客,最是长寿无情人的司命神君居然也会有感到孤独寂寞的一天?”
司命就咬牙切齿地笑了笑:“对,我孤独,我寂寞,我看着你们打情骂俏就觉得刺眼,所以我求求你们,能别在我面前现了可否?”
恰好这时有宫娥端了几盆菜上来,他便招呼道,“打情骂俏虽是情调,但一不小心过了度,就容易伤情又伤身,还不如趁热吃几道上好的佳肴。比如说这一盆豆腐戏游鱼,这可是我们天宫的招牌菜之一,你们快吃啊,这菜除了天宫,其他地方可都没有的。趁热吃,趁热吃,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游鱼?”一听见鱼这个字,我就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我不吃鱼的。”
嗯……不过豆腐还是可以吃一吃的。
我看着这道新上来的菜端的是色香味俱全,虽然那两条可怜的小鱼有些让我不忍直视,但这都是它们自愿献出身躯以换取功德的,我在心中默默念了几句,祝它们来世能够功德圆满之后,就拿了汤匙舀了一小勺被炸得黄澄澄的脆皮豆腐,小小地咬了一口。
鲜香的鱼鲜味登时就溢满了口腔,一口下去回味无穷,唇齿留香,司命兴致勃勃地打量着我的神情,颇为自豪地居功笑道:“怎么样,好吃吧?我天宫做的菜那可不是吹的。”
我点点头,什么话也不想说,正想细细品一品之后咽下去,沉新就在一边灿烂地笑开了:“当然得好吃了,要知道这豆腐可不是素馅,是用了鱼身上最肥美的那一块和蟹肉打碎了和在一起做成了陷,外面包了脆鱼皮做成的,又以鱼汤熬制,能不好吃吗。”
他这一句话出来,我就顿时咽也不是,吐也不是,一块热鲜烫的豆腐在口中滚来滚去,好不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