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新一挑眉:“招待?我接下来要带你们走的是小路,不被人发现就是万幸,还招待?想得美!”
“那我就更不能去了!我贵为公主,不说去的地方要上下以礼相迎,三天三夜的流水宴是少不了的,你——你拉我干什么?喂!松手!松手!沉新!——”
“今天的风好大,你说什么?大声点!我听不清——”
“你个混蛋!死咸鱼!王八蛋!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强抢神女,我、当心我上神霄殿告你去!”
“行啊,顺便再把我俩闯深渊的事也说一说,要罚就一起来,这样才显得够味啊!”
“你、你无耻!”
“对付无赖之人,就要用无耻之法,我无耻,无耻得安心呐。”
“你——你不是说你听不到吗!”
“哎呀,风又变大了,你说什么?我听不清,大声点——”
☆、第50章 成空(上)
其时正值隆冬腊月,苍穹虽为仙山仙脉,遗世独立于红尘世外,却仍是避不开这四时变化,我们刚入苍穹不久,天上就飘起了点点雪花。
虽有雪花,却仍天晴,加之前几天刚刚下了几场大雪,大地一片银装素裹。不得不说,若我此刻不是在这该死的羊肠小道上披荆斩棘地辛苦走路,我还是很喜欢这一片大地苍茫的雪景的。
唉,时运不济,时运不济啊。
沉新带着我们从小路绕到了草路,又从草路登上山路,最后我们三人几乎是在悬崖峭壁上攀登了半天,才成功地避过了苍穹的所有结界,在半山腰把脚踏到了实地上。
“沉新,我、我说……”一路接连不断的奔波让我着实好好地喘了一回气,这隆冬腊月的,我竟然都热出了一身汗。“你们苍穹是怎么回事?封山也就罢了,可观天下的所有仙山之地,有像你们这样布下重重结界禁制,就……就为了防止外人擅入的吗!布结界也就算了,下封印法力的禁制又是怎么回事?这、这是想把所有慕名前来的神仙都累死在半路上啊!”
沉新在一旁长长地呼了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蹙眉看我:“我之前不是说了吗,苍穹出了点事,风声鹤唳着呢。以前自然不会设下这样的禁制,不过谁叫最近出了许多不大不小的意外呢,为了防患于未然,也只好这样了。”
他说这话时挤眉弄眼的,似乎也对这样的决定不甚满意。
我奇了:“你看起来好像也不赞同设这种禁制啊?”
“废话!”他看我一眼,理所当然道,“这破禁制让我带个人进苍穹都偷偷摸摸的,像在做什么坏事一样,又累得半死,换你,你会赞同?”
“你们别烦了。”洛玄是我们之中走得最快的一个,要不是还需要沉新带路,他或许早就甩下我们了。此刻他怀中抱着长冥,面无表情地转身看向沉新。“言言在哪里?”
“不远了,就在前面。喏,就在这条路的最里面。”沉新抬手一指,又道,“洛玄,你确定要见她?周姑娘现在对你恨意正深,见到你是不会有什么好颜色的。”
“她就算要现在杀了我,我也要去。”洛玄垂下头,低声道,“我一定要见到她……我……还有好多话没有来得及对她说……”
我和沉新对视一眼。
“既然你意已决,那我也不拦你。”沉新抱起双臂,转头对洛玄道,“只是你要记住,现在你身在苍穹,不得轻举妄动。我已经给长冥设了禁制,只要你不把它□□,苍穹是不会发现你的存在的。我还有事,要先行一步,你们循着这一条路一直往里走,到最里端会有一大片的白梅林,经过六株白梅树,就是周姑娘的所居之处。”
“我知道了。”
“那我就——”
“哎哎,那我呢?”我听他这话是要离开的意思,连忙上前一步拉住他,“你离开,那我做什么?”
他若是敢说我无事可做,看我不削了他。
沉新看向我,微微一笑。
“你呢,就给我好好地待在这。”
果然如此!
我怒道:“凭什么!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就凭这个。”他手中竖起一封信,上书沉新启三个字。
这三个字娟秀清丽,尤其是启字下方的那个小口,横折处折钩向内,还弯了一弯,是三表姐的字迹。
我一愣,紧接着就伸手想要拿过那封信,被沉新一收手避了过去。
“把信给我!”
“可以,”他笑道,“但不是现在,等我做完了该做之事,自然会给你看。”
我这一下不得手,就知道他是铁了心不会给我了,只是不甘心就此服输,轻哼一声,故意道:“这封信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我三表姐写给你这个故人的信吗,有什么好看的,虽然我觉得三表姐有你这么个故人真是眼瞎。”
“眼瞎我也是她的故人。”沉新扬起一个胜利的笑容。他眼中波光流转,飘落的点点雪花化为璀璨的光华在他眸里汇聚,漂亮得犹如天空最闪亮的星芒。
他优哉游哉地道:“你还不知道吧,留河的大太子前些日子刚刚和珊瑚仙子成了婚。”
我一怔。
留河的那位太子成婚了?
可三表姐不是说,她看上了那位大太子吗?
我小心翼翼地看向沉新,犹犹豫豫地问道:“你……你的意思是,三表姐她要去强抢人家的夫婿?”
沉新叹了口气。
“你觉得可能吗。”
“我觉得……不可能。”我神情坚定,话语铿锵。“三表姐不是那种人。”
“那不就得了,留河大太子既已成婚,那就不会是你三表姐的心上人了。你想不想知道你那三表姐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要骗你?”
“想。”
“想就留下来,跟着洛玄去找周姑娘。”他眉一挑,“等我回来了,我自然会给你看。”
“……卑鄙!无耻!”
“六公主谬赞。”
“你混蛋!”
山风变得有些大了,雪花也飘得急了点。
我和洛玄按照沉新的指示一步步往里走去,果然在最里处见到了开在道路两旁的白梅,粗粗一看竟蔓延了数里,白色的梅花在雪中迎风摇曳,融进了这冰天雪地中。
这苍穹还真是漂亮,简直就像是另一个天策府,之前跟着沉新一路走来,路上开的花的葱郁的树木可不少,什么时候昆仑虚也能学学就好了。不过不学也不要紧,反正我是不会再回去了。
“一,二,三,四,五……六。”洛玄在一旁认真地数着数,数到第六株白梅后,他顿住了脚步。
过了有好半天,他才缓缓抬起头,有些无措地往前看去。
一间小小的木屋静立于白梅林中,木头的颜色因为年代久远而有些泛黑,在这一片雪白中很是显眼。
洛玄像是被这显眼的木屋刺到了一般闭了闭眼,又过了好久,他才迈出了第一个步子。
接下来的步子,他始终没有迈出。
因为周言先他一步,缓缓从木屋中走了出来。
她仍是三万年前初见洛玄时的打扮,一袭浅黄的藂罗衫,只是不见了手上挽着的那条浅黄银泥云披,五色花罗裙缓缓拖过雪白的大地,艳丽无比。
只是她的神情,再不复三万年前那般活泼灵动。
三万年,生与死,人与妖。
洛玄在她出现的那一刻就凝住了神色,喉结不住地上下滚动,半晌,才哑声叫了一句。
“言言……”
“你来了。”周言一步步地缓缓靠近洛玄,最终在离他一尺之遥的地方停下。
她看着洛玄,轻声道:“三万年……你终是记起我了。你到这里来见我,想必是神君将一切都告诉你了吧。”
洛玄的眼角登时就泛了红。
“言言——”
“在这三万年中,”周言打断了他的话,神情麻木,双目无光。“我等了你两万多年,等你的一个解释。”
“整整两万年,你知道有多么久吗?你不知道吧……久到……我不想再等了。”
“因为无论如何,我也想不到一个理由,能够解释……若你是真的爱我,又为何会那么轻易地忘了我三万年。”
“言言……”洛玄怔了,他的嗓子像是干渴了几百年般苦涩。“我——”
“周姑娘。”我看情势不好,连忙笑道,“其实你误会了,洛玄会忘了你是有原因的,他——”
“什么原因?被人下咒,还是被人诅咒?”周言轻飘飘瞥了我一眼。
就是这么轻飘飘的一瞥,却让我再也说不出下面的话来。
这个眼神,放空,看开,释然,却带着三万年的枯等与绝望。
洛玄忘记她,的确是身不由己。
可是她足足等了洛玄有三万年,这三万年来的每一天对她都是一种折磨,相比之下,洛玄所受的苦难……真的算不了什么。
“洛玄,我知道我现在或许不够清醒,不能足够理智地对待你,听你的解释。”周言对洛玄轻笑,眼中却含上了一层泪意。“但是你要理解我,我等了三万年,每一天都在期待,每一天都在绝望……你会理解我的,是吧?毕竟你也是等了君姑娘有三万年,枯等一个人三万年的滋味,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