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不满地拉下罩在我头上的外袍,抿嘴瞧着他,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说得好像披了你的外袍就能加重阳气一样。神君,你这袍子莫不是也跟卯日星君一般,乃为东海扶桑树下洒金沐光织就而成的?亦或是用了天上织女的冰丝,经过七七四十九天火烤而成?”
“有眼力。”他一声赞赏,走过来笑意盈盈地抱臂瞧着我,眉目间神采飞扬。“这件袍子可不简单,乃是本神君亲自从莽荒樊林地脉发源之处,取大千樊林其一之春日初生暮死得道之物,再亲自用了本神君的无上法力镇压了八八六十四天,方才织就而成。你说,这袍子厉害不厉害?”
我盯着他瞧。
“大千樊林其一?”
“是也。”
“春日初生暮死?”
“是也。”
“得道之物?”
“亦是也。”
“无上法力?八八六十四天?”
“俱是也。”他摇头晃脑地答道。
“你蒙谁呢!”我脱口而出,“不就是普通的蚕丝么,说这么弯弯绕绕一大堆,想蒙我呀?”
他几步上前靠近我,头稍稍偏向一边,笑意盈盈:“这不是被公主你看穿了么?”
“你!——”
我看着他在黑暗中笑意盈盈的眉眼,那双朗星般的眸子目光灼灼,亮得惊人,忽然就心神一荡,盯着他晃起神来。
好不容易回过神,方才想要说出口的话却已经都忘得干干净净了。我心下懊恼,又怕他察觉我看着他发愣,连忙低了头,装作专心穿外袍的样子。
身上的伤口都是被戾气刀风刮破的小伤口,虽然不大,却是把我身后能割到的地方都割破了,此刻一动作也疼得很,但已经比刚才好多了。因为上了药的关系,身上一阵温温凉凉的,颇为舒坦,好歹没有让我时时刻刻都处在疼痛里。
穿好外袍后,我垂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向他道了声谢:“嗯……多谢神君。”
我自然知道这外袍不是什么神兵利器,他拿外袍给我,不过是为了让我遮挡一下被左一道右一道划得开花的衣裙罢了。
嗯……他这人虽然口头上不怎么样,但实际上还是挺……好的嘛。
“行了,别装大家闺秀了,我知道你就不是这类人。”正在我低着头想着他还算挺好的当儿,我的头顶忽然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下。“时间不多了,跟着我走,我们另寻生路。”
“你——”我一时气结。
“我?我怎么啦?”他摊着双手,睁大双眼一脸无辜模样地看着我。
“你就能不要在好不容易说出句人话后又恢复本性吗!弄得我想感谢你都没这个心情!”
“怎么会?”他故作疑惑,忧虑地蹙紧了眉,“素闻六公主知书达理,明大道识大礼,不会连一个小小的谢字都不舍得说吧?”
我咬了咬牙:“真是抱歉,三清传闻一向真假掺办,本公主从来便不是什么知书达理之类的大家闺秀,这声谢字,神君怕是听不到了。”
他偏了偏头,轻哎了一声:“我这就不是听到了?”
“你!”
“六公主,”他拉住我伸出指着他的右手,再回过头时之前那欠揍的神情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他一贯的笑脸。“走吧?”
“你……”
“还不想走?等着蚀龙过来把我们两个都吞了吗?”
“不是。”我指了指他拉住我的手,手背上已经凝结成痂的一道伤疤在这黑暗中亮得有些刺眼。
想到他这伤都是因为我的冲动而致,我有些愧疚地抿了抿唇,轻声道:“手背上的伤,不上药吗?”
“这个,”他满不在乎地松开我的手,不在意道,“已经结痂了,很快便会痊愈,你不用担心。”
“可是就这么放着不管也不行啊。”我有些着急,又有些愧疚。“这儿阴气这么重,你就这么放着——”
“我的血液阳气重,该退避三舍的不是我,是那些阴气和戾气。”他双手抱臂,“还不走?你不走我可要走了,我还不想就这么快做了别人的腹中食。”
“可——”
“别叽叽歪歪的了,”他似是有些不耐烦,一把拉了我过去,朝着前方幽深的甬道走去。“我说,你真想听我不包扎伤口的实话?”
实话?莫非这里面还有隐情?
难不成……难不成是那蚀龙使了什么阴招?!
想到此处,我心里一急,连忙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因为你,我身上的伤药全部都用完了。”
“……”
“六公主对这个答案可满意否?”
“我是说真的!”我有些生气,脚下一个不察,差点被路上的一个小坑绊倒,还好沉新用力拉了我一把,才不至于摔到地上。
“好好好,我也说认真的,你别生气。”
“……嗯。”
沉新顿了顿,方道:“是因为药用完了。”
“真事!千真万确!”许是见我脸色有些不好,他转过头看着我,语调很是真挚。
“我不相信。”
“不信就算咯。”他在我前面两步远的地方不紧不慢地走着,只是不知是不是我多心,原本在来这深渊的一路上都背着手的他,此刻却是全程都抱着双臂,一直就这么不远不近地在我前方带着路。
我紧紧跟着他,这深渊也不知是什么地界,地上的缝里无时无刻不在冒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我走着都有些发虚,生怕中途出什么变故。
走了半晌,我偷偷抬眼瞧了瞧沉新。
他仍旧是沉默着在前方带路。
我垂眸,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对不——”
“哎哎,”一只手竖在了我面前,沉新背对着我,边走边道,“你不需要再道歉,这真的不怪你,是我自己要给你上药的。说到底,还是我自己的错,是也不是?”
“可——”
“不要可是了,”他忽然停住了脚步,“你仔细听,周围有什么声音?”
☆、第23章 深渊·战鬼(贰)
声音,什么声音?
我脚步一顿,立刻侧耳仔细倾听起来。
只是听了半晌,我连一点风声也没听到,更别说什么异动了。
到底是什么声音?为什么我什么都听不到?
莫非是沉新他又在逗我?
想到此处,我偷眼瞧了瞧走在我身前两步的沉新,他神色严肃,眸光沉沉,看上去不像是在玩笑的样子,更何况他虽然几次三番逗弄于我,但也只是无关痛痒的小玩笑,他应该不会在这种时候逗我才对。
那到底是发生何事了,让他神情这般严肃?
我心中疑虑,也顾不得面子与否了,刚想出声相询,身旁的山壁就猛地发出一阵连绵不绝的响动。
什么动静?
我一惊,连忙循声望过去,而后立刻往旁边一避。
无数碎石从山壁上滚落下来,我躲得及时,没有受伤,却被紧随着扬起的烟尘给呛了满口,眼睛也不由得眯了眯。
这是什么东西?!
“听碧!快避开!”
沉新惊疑着急的声音自我耳后响起,我还没反应过来,手臂就被人一把抓住,被他硬是拉向了一边。
在我脚步离开的一刹那,我原先站立着的地方就被滚滚落下的碎石给掩埋住了。
与此同时,我脚下的大地也剧烈地抖动起来。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和蚀龙出世的动静那么像?!
蚀龙过来了吗?还是说又有什么新的东西出世了?!
附近的动静越来越大,周围的气息也变得越来越窒息,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这战鬼深渊中苏醒,并正在以雷霆万钧之势向我二人冲过来!
就在我和沉新被这一阵阵的地动山摇弄得站立不稳时,这与蚀龙出世可媲美的地动山摇终于停了。
片刻之后,轰隆地一声巨响。
整片山壁都塌陷了下来。
沉新及时带着我后退几步,避开了这洪流一样猛烈的山壁塌陷。
而我原先站的地方已经成了一座用碎石堆积而成的小山包,有几缕不知道是烟尘或是青烟的淡淡雾气正自其中袅袅散发出来,给这原本就阴森的地方更是平添了几分诡异之感。
这一场变故来得突然又急迫,我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就眼睁睁地看着我原先站立的地方成了一片废墟。若是我和沉新的反应慢一些,恐怕我此刻已是被压在了那堆小山包下面,活是活的成,就是要受好大一番罪了。
我心有余悸地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以此来平复剧烈起伏的胸腔和心境。
站稳脚跟后,我拉住沉新的衣袖,有些急切地问道:“这——这是怎么——”
沉新左手竖起,示意我噤声。
我这才注意到他手上已经拿了一把剑,并非神剑苍穹,却也并非是凡间的东西,清光冷冷剑气蓬勃,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好剑。
看到他紧握着手中长剑,我的心立刻就沉了下来。
沉新在拉我来深渊的这一路上用剑的情况极少,只有在与蚀龙和我相斗时才手中执剑,现在他又翻剑在手,莫非是那堆坍塌的石块中有异?
可若真的有什么异动,那我们还在这等着干什么?赶快离开才是正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