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这一番话只说得我心惊肉跳、手心发冷:“你这意思——”
他抬起头,对我微微一笑:“公主是尚且没有心上人、还是从未照顾过心上人?能为心上人做一点事情,就算是再小的事情,也是开心的。令姊既然感到开心,我又何必让她不开心?她想要给我熬药,就熬好了,总不会给我下毒、想要我死的。”
“你利用她?”我不可置信。
“利用?”他淡漠地反问了一句,“什么是利用?只凭这一点……就算是利用了吗?”
“难道不是?”我怒极反笑,虽然在一开始我也曾想过苏晋是不是不喜欢花谣,可无论是我的记忆、还是苏晋后来做的种种事情,都表明了他对花谣是真心的,要不然他也不会做下那些费时耗力的事,可现在看来,花谣对他的喜欢竟然全都是一腔痴情付与东流水?开什么玩笑!
苏晋如果不喜欢花谣,那他后来又为什么要到处收集冲天怨气、篡改天道、设置转生阵?又为什么要将引魂灯冰冻于花神殿下?为什么要把我放置在冰块里?
还有那一座建造在花神殿之上的覆河城,这一切的一切,难道不都是因为他喜欢花谣的缘故吗?!
如果他不喜欢她,那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回到这里来的意义又是什么?!
“你如果不是利用她,又何必对她态度暧昧?”我声声冷笑,“你当我没看见?有几次我在廊下遇到你和她二人,你都对她言笑晏晏,谈得多么投入开心,又笑得如沐春风,双目含情地看着她!害得她也以为你对她有意,我怎么劝也劝不了——”
“若我对令姊有意,岂不是一桩美事?”苏晋笑着打断了我的话,“公主为何想要劝说令姊?莫非是公主也喜欢上了在下?”
“笑话!”
“哦?不是?”他继续笑着,“那就是……想要劝令姊对我收心、不要将痴心付与我身,以免将来……她魂飞魄散,是么?”
我睁大了眼。
“你……!”
他、他怎么会知道?!
难道说,他也和我一样,是从四万年后过来的?!
不、不可能,他如果是那个苏晋,不会这么多天还没有动静,他想要的——他想要的是——
……如果是四万年后的那个苏晋,他想要的是什么?
花谣?可是他现在的口吻明明白白的说明他不喜欢花谣。
引魂灯?四万年后,引魂灯早已到了他手上。
复仇?他要复什么仇?四万年后他的修为早已至臻境,他要复仇,为什么要到四万年前来?
我顿感神思一片混乱,几乎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各种各样的猜想猜测交织夹杂在一起,混乱得我快要疯了。
“你为什么……为什么……”
“公主是想问,我为什么会知道花神会魂飞魄散吧?”苏晋笑得一如既往的儒雅温和,“其实,这很简单呀。”
简单……?
不知何时,苏晋手中出现了一把折扇,扇尾抵在我的心口之上,紫檀木的扇骨雕铭刻文,一方小巧乌黑的方形木块晃悠悠地坠于扇聚之下。
“公主年幼单纯,心防未深,想要知道公主的心里在想些什么本就易如反掌,更别说,公主还是魂魄之身了……”
仿若一道惊雷在我耳边炸开,我猛地战栗了一下,跌跌撞撞地后退了一步。
“你偷看了我的记忆?!”
“记忆这东西,不就是用来看的吗。”他轻声笑道,“公主……也曾这么做过呀。”
☆、第180章 花神调(枫)
“你……”
我心神大震,心中手里阵阵发冷,牙关打了半天的冷颤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心里只翻来覆去地重复着一句话。
苏晋看了我的记忆,知道了四万年后的一切事情!
四万年后什么都不知晓的苏晋尚且要沉新他们竭力才能斗上一斗,现在他知晓了后来发生的一切,那到时候的他会是多么厉害?
他可以未卜先知,可以一步步算到我们的动作……到时,他会知道司命的令旗是假的,会知道洛玄会在那个晚上偷袭他,会知道沉新一切的计划……沉新、沉新还能是他的对手吗?
我心中发冷,就连指尖也是冰凉,比方才碰到冰麝花还要冷,像是堕入了一个千年的冰窖,冻得我一颗心直往下沉。
“……你都知道了?”半晌,我才艰难地问出这句话,“四万年后……所有的一切?”
苏晋微微一笑,收回折扇,敛眸笑着把玩着扇子道:“说起来,还是要多谢公主。若非公主在第一眼见到我时就知道我的身份,口口声声地叫着我另外一个、尚未对他人说过的名字,我还不会……对公主的来历这么好奇。”
第一眼……?
猛地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时候,我有如被一道惊雷劈中:“那时、那时在花海之中——你还醒着?!”
“自然。”他轻笑,“公主既然知道我受了什么刑罚,难道不知道这刑罚根本不是寻常神仙能承受的吗?剥神身、毁神骨,就相当于你们龙族的剥皮抽筋,痛楚非常。我那时全身剧痛,就连昏死过去都是一种奢望,痛到了极致,五感反倒变得异常灵敏,此前我一些从未在意过的鸟鸣花摇之声尚且能听得清楚,公主与花谣姑娘二人的争执……自然,更是一清二楚了。”
我后退半步,差点恍惚地跌坐在地。
真是荒天下之大谬。
竟是我……招致了这么个结果?
若非我当日不是气急之下和花谣争论,而是直接一掌就打过去,苏晋是不是就不会知道我的秘密了?也……不会知道这四万年后的一切。
是我……
又是我……搞砸了所有的事情……
“公主其实也不必太过介怀。”正在我后悔不迭之时,苏晋又道,“其实,无论公主当日有没有与花神争执,今日的一切还是不会变的。我依然会知晓公主的身份,依然会知道四万年后的一切,依然,会在今日……与公主摊牌。”
我抬眸看他,心里出奇地平静,反正最令我震惊的事我已经经历过了,此刻无论他再说些什么,我都已经不在乎了。
“为什么?”
苏晋缓缓一笑。
“公主,在这世上,有一样东西,是我们做神仙的无论如何也不会忘却、无时无刻……都能认出的。”
“……什么?”
“公主身上的法阵既然出自我手,焉有……我认不出的道理?”
不知从哪里飘来了一阵风,不似往常那般四季不分的温暖和煦,而是带着几丝春寒料峭一般的寒意吹过这药院,卷落了墙角枝头处蔓延开出的各色小花,卷起了桌上一些没有用镇纸压着的药材粉末,也轻轻吹起了苏晋的发梢,他的白色衣袍与扎着长发的发带。
我立在风中,感觉有些冷。
我定了定神,想着四万年后的爹娘沉新他们,这才勉强让自己冷静了下来,看向苏晋:“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四万年后的事,那为什么这近半年来都没有任何动静?”
说到这里,我冷笑一声:“花谣说我昏迷不醒了有三个月,是因为我魂魄不稳之故。现在看来,不是我魂魄不稳,倒更像是你做的手脚,你素来就喜欢这样子背地里阴人……是你让我昏迷不醒三个月的?”
“公主昏迷三月,是我的缘故,却也不是我的缘故。”苏晋道,神情有些高深莫测,“是四万年后的我在公主身上设下了法阵,而我,却又恰好知晓这法阵的用途,便激发了它,像是药引之于汤药一般,公主因为使用水灵珠而昏迷,这并非是我设计的,昏迷三个月……却是我故意为之。”
故意为之?!
我咬紧了牙,暗地里召出水灵珠紧握在右手之中,几乎是从牙缝里逼出了这三个字:“为什么?”
“为何?”他笑道,“公主既然对我多有不满,且怀恨在心,若是早早地就醒来了,岂不是要坏我大事?”
“大事?”
他气定神闲道:“公主可知,我明明对花谣姑娘并无情意,却又为何……要接近她?”
风越来越大,不知何时,我们的头顶上空聚集了不少的乌云,带着凛冽的风一道袭来,仿若大军压境一般,将整个日头都遮盖住了。
天幕顿时暗下,好似下一瞬就会暴雨倾盆一般,阴沉得可怕。
“为……什么?”
“覆河城上珊瑚色,黄泉水路引魂灯。”苏晋笑意渐开,“此时虽无覆河城,引魂灯……却是有的。”
“且……公主可想知道,为何,我要在今日、今时,告诉你这些话?”
“引魂灯认主,若非其主魂飞魄散,否则,是不会再认二主的。”他一展折扇,百根扇骨古润苍细,越来越大的风刮得那一方小巧的方形扇坠摇晃不已,仿佛下一刻就会脱离扇聚,“花谣姑娘救了我,我自然不是那等恩将仇报之人,要我对花谣姑娘下手,那是万万不能的。”
“可若是他人,或因无心之失,或因追捕之命,而对花谣姑娘下手,使其芳魂消逝,那我也只能叹一句……可惜了。”
在他悠悠的长念声中,我甚至来不及感到愤怒,一道惊雷就自天际直直地朝着我们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