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凶性呢,”他说得头头是道,我没法反驳,只能小声嘀咕,“玉茫就算再有凶性,恐怕也比不过你的沧海神剑和常清神尊的画神戟。”
“你说什么?”
“没没没,没什么!”我忽然意识到我说了什么话,连忙一个激灵停止脊背地摇了摇头。
我……刚刚是说了沧海剑的坏话?
我的妈呀!
沉新一笑,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我。
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想着好歹要转移一下话题,憋了半天,憋出了这么一句话:“我、我就是想说,如果……那个,如果苏晋说的是真的,那谢醉之和流初就不是同一人了?”
沉新继续不说话地笑着看我。
“可以这么说。”司命像是完全没注意到沉新似笑非笑的神色和我僵硬的笑容,在那点了点头,“如果苏晋说的是真的,那么谢醉之虽然有我二哥的二魂七魄,但有一魂是地魂,和我二哥不同,他们两个……不完全算是同一人。”
“不完全算?……这怎么说?”难道还有大半个谢醉之跟流初是同一人?虽然这么想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可这要问露怎么看啊?
“人分三魂,胎光、爽灵、幽精。”沉新缓缓道,“神仙也有三魂,天魂、地魂、命魂,这其中,天魂源天,地魂出地,命魂主心,既然谢醉之的地魂来补司命他二哥那缺的一魂的,那么相应的,流初放入玉茫的一魂就是地魂。”
我嗯了一声,点点头。
他看我一眼,莫名地轻哼了一声:“所以流初和谢醉之其实还是同一人——神主命魂四魄,余者皆为辅,别说命魂四魄了,谢醉之都有流初的两魂七魄,他与流初不同的只是那无关痛痒的一缕地魂罢了,不会有什么大区别的。”他道,“他和流初是同一人。”
“命魂四魄的确是比其余的二魂三魄要来得重要的多,”我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又道,“可要是问露纠结于此事呢?许多下凡轮回过的神仙重归九重天后都特别能钻牛角尖,万一问露认死理,觉得谢醉之就是谢醉之,和流初不是同一人,那又该如何?”
我想起问露在流神宫中时看向流初时的神情,我那时还以为她是在透过流初的那张脸看着他的什么转世,可这谢醉之无论是性格还是样貌都与流初没有半分相似,问露她若当真是钻了牛角尖,那她嫁给流初岂不是一件难过的事?
“还有还有,你们不是说那个流初神君曾经向绮月仙子提过亲吗?可他又怎么会娶了问露?问露和司徒令……也是没几分相似的啊。”
沉新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样笑了一声:“他们两个如何关我什么事,再说了,人家宴都摆了,亲也成了,你还在这瞎担心些什么?”
我一时讪讪无言。
“总之,”司命总结道,“我们暂且认为苏晋关于玉茫的那一番话是真的,不过这对我此行也解不了什么惑……沉新,方才苏晋说的你也听到了。你觉得他拿到了什么?”
“司徒令的故事完了没有?”
“没有,还有几段吧。”
“那就继续再看下去,”沉新悠悠然靠在一边雕梁画栋的廊柱上,也不知他是怎么做的,这幻境本为虚像,可他却能轻松靠在幻境中的柱子上,真的假的。“照这位苏大道长的法力来看,他不想让我们知道的东西,我们在这里想破了头也不会知道,他想让我们知道的东西,我们就算是闭着眼,也能知道。”
“你就不怕他给我们留下一个陷阱?”我一边想着若是这幻境中的景象突然变幻,沉新靠着的廊柱会不会也随之消失让他摔个厉害,一边脱口而出这句话。
“陷阱?”沉新笑开了,“就算有陷阱,那也是留给我和司命的,他倒是想给你留陷阱,可惜你太笨了,估计连陷阱都跳不进去。担心这个,还是算了吧。”
“你!”
“还有一件事,”他走过来靠近我,一双黑如点墨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我,就在我被他盯得有些无所适从时,他开口了。“我的沧海若要需要魂魄来将养,那也是你们无量海的问题,那铸剑师和极冰淬炼之法可都是你们龙宫弄的,若把它铸造成了一柄大凶器,那也是你们无量海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听清楚了没?”
☆、第114章 同魂(丙子)
这家伙!
“说得好好的,你怎么突然扯到无量海了!”
“是谁先乱扯的?敢情人家的玉茫就是比我的沧海高贵,不该用魂魄将养,我就活该比他低一等,要用魂魄来将养我的剑?”沉新气极反笑,“还需要一魂一魄,我比他流初还要多一魄啊!”
“你!沧海剑是用来平天下的,又不是用来救人的!它的戾气本来就比玉茫要多,如果玉茫都要用一魂来将养,你的沧海剑怎么就不需要用一魂一魄了!”
“你也知道它是用来平天下的啊?你倒是给我说说,这平天下是怎么沾染上戾气的?”
“你找茬是不是!——我就不信你的剑没沾过血!”
“那倒是不巧了,我一般都喜欢直取对方最要命之处,要么内丹要么仙骨,还真没那么残忍地直接砍人身上过。”
“胡说!深渊里你不就拔剑了吗!还是黑色的血呢,我记得可牢了!”
沉新猛地一咬牙:“你也不想想我拔剑是为了救谁?!”
“要不是你硬拉着我去——”
“好了!不要吵了!”司命不耐烦地打断了我和沉新的斗嘴,“你们两个能不能消停一点?自从来到这酆都城,你们都吵了多少回了,还没吵够?!”
“要不是她先扯到我身上,我会和她吵?”沉新哼了一声,居高临下地瞥了我一眼,转过头不再看我了。
他他他——
我被他这副二大爷的无赖模样气到了,气得都快气不顺了,正想着是好好酝酿一下反驳之辞还是直接踹他一脚,就见原先还对我不屑一顾的沉新忽然看向我的身后,神情一肃。
“看前面。”
“怎、怎么了?”
他看我一眼:“景象又变了。”
……切,我当什么呢。
我撇了撇嘴。
这回我暂且先放过你,等出了酆都,我非要你好看不可!
在心里默默地发了一通狠话后,我回过身,看向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将军府主殿。
大燕虽有外患,却因立朝近百年来都风调雨顺而物产丰厚,出处歌舞升平,京都也是一派盛世景象,因此就连一个将军府都建得分外富丽堂皇,不似前几朝那样是寒酸的深宅后院,而是一座座的殿宇重楼,除却大小之外,其精巧和大气与皇城不相上下,真不知道是谢醉之特别得了燕景帝的青眼才会这样,还是这大燕的官员生活都那么舒适。将军府啊,居然能这么富丽堂皇!
谢醉之就坐在将军府主殿的大堂中,正凝神听着一位小厮打扮的下人回话。
“将军,这是方才南安太妃派人送来的拜帖,请将军过目。”
小厮恭敬地呈上一份拜帖,谢醉之看了一眼描金压红的拜帖,没有接。
“南安太妃?府上与南安王府素来没有深交,这拜帖是为何意?”
小厮低着头答道:“听管吏说,十日后就是南安王府世子的寿辰,南安太妃在这时送拜帖过来,许是就是为了这事。”
谢醉之发了会儿呆:“好,你退下吧。”
“是,将军,那这拜帖……?”
“放那吧。”
“是,”小厮将拜帖放在了几案上,躬着身就要后退,“奴才告退。”
谢醉之没有看他,双目放空,也不知在想什么,但在那小厮即将退出大堂时,他却扬声唤住了他:“慢着!”
“将军,还有什么吩咐?”
“公主呢?还在院里待着?”
“听霞水说,公主整个上午都待在别院,但在半个时辰前,公主启程去往了梅园……将军可是要去梅园接公主回来?”
“……你先退下吧。”
“是,奴才告退。”
脚步声渐渐变小,谢醉之坐在上首,低着头缓缓抚着手中细长乌黑的长刀,神情无波无澜。
他骨节分明的手掌缓缓从刀尖滑下,至刀柄收拢握住,抬头看向侧案上立着的一角熏炉。
有烟雾从熏球中缓缓飘起,烟熏袅袅,尚未形成一片朦胧的烟雾,就被穿堂风吹散了。
外头雪簌簌而下,一棵青松枝头压了厚厚的一层积雪,啪嗒一声,青松枝桠一弯,一层厚雪就落到了地上。
室内弥漫着潮涌一般的沉默。
半晌,一声叹息在殿中响起。
谢醉之站起身,唤了下人过来将洛家刀递给他,嘱咐将刀放回原处后,就独自一人走了出去。
有风扬起,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纷扬落下的雪花之后。
雪落无声。
凌寒傲雪,梅香缓来,一片铺天盖地的皑皑白雪中,红梅灼灼而放,美得不可方物。
红梅影绰间,一抹鹅黄悄然跃入。
问露身着一袭鹅黄点梅的纱裙缓缓行走在花影迷离的梅树林间,雪落纷扬,梅花摇曳,佳人身影窈窕,那一抹鹅黄在一片白雪红梅中显得格外惹眼,鹅黄与紫红交相辉映,直映得人比花娇,黄比红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