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寻仙果然沉默下来,从她手臂里挣脱出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越是对望,他眼中悲伤就越发浓烈,“可怜我明知戕害他们的凶手,也不能报仇,就连他们的遗愿,也还没有完成……”
两人正悲思,远处却传来一声零碎的杂响。
望舒早就来了,一直躲在远处眼巴巴地往园子里看,望见二人缱绻不敢靠近,也没敢离去,躲在一旁百般小心,没想到还是被听到了。
柳寻仙放开手,拉嫣然从凳子上站起身,两人一前一后走过去,望舒这才低着头现身出来,“主人,辛左使送来消息了。”
她说这话时,眼睛不自觉地瞄了瞄柳寻仙身边的嫣然,转眼见自家主子神色凌厉,吓得立马垂下眼不敢再看。
嫣然才到望舒要禀报的事同她有关,就找个借口走。
望舒见她走远,才低声禀道,“嫣然小姐就是维王妃,维王娶亲时轰动京城,人人都道他娶了个北琼皇族,殊不知那只是他给小姐请来掩人耳目的身份。”
皇族人士玩移花接木的把戏算得上是避人耳目的秘事,辛辞能查到这种地步,实属不易;柳寻仙虽点着头,拳头却握的紧紧的,“之后呢?”
“之后的事无几人知晓,却更离奇,二人大婚当晚,小姐刺杀维王,失手后欲自尽不成。”
“之后呢?”
“之后……”望舒抬头瞧了瞧柳寻仙的脸色,被他眼中的血气吓得身子发抖,“之后……维王殿下将小姐送到青楼受苦,小姐从黑虎崖跳了下来。”
柳寻仙指甲插进手心,望舒不敢多留,几不可闻地告一声退就吓得逃走了。
奔到寒宁轩门口,望舒的心还在狂跳,她家主子的表情,分明是要杀人的前兆;何琼与织女迎上前,个个神情凝重,麻姑站在远处,只等她三人结伴走近了才问,“主人发怒了吧?”
织女笑不成笑,“幸好没牵连望舒。”
何琼半点假笑也装不出来,“那女子同维王殿下的牵连千丝万缕,情深不可测,彼此折磨,主人想要介入其中,无异于一脚踏进无穷无尽的是非,从此再无安生。”
麻姑也是脸色灰白,“维王如何发狂,这两个月我们看在眼里,他对那女子的执着,非一时半会消除不得。若不是最后他把身子折腾垮了,主人根本脱不得身。”
织女思及种种,也是心有余悸,“维王不吃不睡,服食过量无忧,整个人都不清醒,昏话连篇,几度生死,被属下强行带回京去医毒,若非他这一病如山倒,主人也不会有喘气的时机。”
四人正低语,柳寻仙不知何时已走到门前,冷冷看她们一眼,“有多嘴舌的功夫,不如去做事。”
女孩们吓得慌慌散了,柳寻仙咬着牙进门,把指甲戳破的掌心洗干净,用棉布缠了缠,心也像被包了几层一般密不透气。
在屋里徘徊了一会,终究还是进了密室,再出来时,神情总算如常,顺势吩咐人把他的饭也摆到雅宁轩。
在此之前,嫣然从不敢想柳寻仙会同她一起用餐,他吃素她吃荤,她很怕他看到肉食恶心。
柳寻仙的确很痛苦,他闻到荤油味会反射性地想吐,瞧她吃的自在受用的模样,他又不好表现出半点不爽快。
嫣然一开始没觉出他的不适,还欢声笑语地同他聊天,聊着聊着终于发觉他面有难色,面前的素食也没动几口。
她心有愧疚,终究也有点食不下咽,“要是你闻不得这些东西,下次不必非要陪我一起用饭的。”
柳寻仙立马打起精神,动筷子也勤了些,“没关系,一开始不习惯,慢慢就习惯了,只是看你吃,又进不到我嘴里,想来也没什么要紧。”
他打定主意忍着恶心也要与她同桌;她又有什么抛弃不了的,抿抿嘴一脸决绝,“我的伤好的差不多了,日日吃荤也油腻的很,未免圆润下去,从今晚后我同你一起吃素如何?”
柳寻仙明眸闪闪,嗓子一噎说不出话,她便当机立断地叫人撤了荤菜,漱口净手,重换一双筷子改夹柳寻仙面前的素菜。
何琼与织女站在后头看花了眼,她们的主人非但默许她与他在同个菜碟中夹菜,还一脸笑眯眯的很是享受。
几盘素菜本来只是为柳寻仙预备的,量都不多,两个人把盘子吃的干干净净却都只吃了五分饱。
吃到后来盘中餐所剩无几,彼此谦让着给对方夹菜时,阁主大人尝到了从前从未品尝过的快乐滋味。
第103章 生死相随
用了饭,两人坐着喝茶,柳寻仙吩咐把琴取来,悠悠弹起;嫣然听的惬意,就随口问了句,“不知府上可有会吹箫的与你合奏?”
柳寻仙笑道,“从前为了解闷,我曾教过望舒几天,你要是想听也没什么难的。”即命麻姑将他的玉箫取来吹了一曲。
箫声悲戚,嫣然禁不住感伤,“总觉得我曾在哪里听过这调子,音律熟悉的很。”
柳寻仙眼中尽是忧伤,“柳寒烟生前曾与夫人琴箫合奏,我吹的这一曲就是他所作,这只玉箫,也是他特别为我定制的。”
嫣然明知不该问,却还是忍不住困惑,“为何你每每提起寒剑夫妇,总不肯称他们为父母,这其中有什么心结?”
柳寻仙苦笑,“并非我不愿,而是我现在还没资格,我总要了了他们的心愿,才能堂堂正正叫一声爹娘。”
嫣然想再问他们的心愿是什么,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那二人既然不得善终,柳寻仙想做的无非就是报仇。既然柳寒烟死在皇家手里,他要报仇的对象,必然也是皇家人。
冤有头债有主,先皇与昭奉皇后都已去世,这笔账还能找谁清算?
难道柳寻仙想杀的是当今皇上?还是他口中说的那个维王?
一想到欧阳维,嫣然的头又开始痛,初始只是丝丝,脑子里却渐渐闪出乱七八糟的片段,所有的片段里都只有一个人的影像,或喜或悲,或忧或怒,最终定格在一个飘落花雨的桃花林,那人站在树下,月白龙衫,青丝映桃花,环佩玉饰,名目眩骄阳。
原来这就是欧阳维。
痛不欲生的滋味来的如此强烈,嫣然抱住头叫出声。
柳寻仙忙冲过来搂住她,嘴里乱七八糟地问,他的悦声渐渐把她脑子里的人影挤了出去。
她出了一身的汗,疼痛终于慢慢平息。
“你想到了谁?”
嫣然却不想回答,隔了半晌才反问一句,“你还杀苏丹青吗?”
柳寻仙吓了一跳,“你想起苏丹青了吗?”
“没有没有。”嫣然连连摇头,“我什么都没想起来,就是突然觉得有点头痛。”
柳寻仙伸手捏她的脉,“调理神思的药,你怎么停了?”
“何琼告诉你的?”
他眉头皱的紧紧的,嘴角却还留着笑,生怕她不自在,问话也带着忐忑,“你不想记起从前的事了吗?”
话问的这么直白,嫣然无从回避,只好把头紧紧窝在他怀里挡住表情,“无论想与不想,记起从前是迟早的事。汤药开始见效时我就停用了,总觉得能想起来未必是好事,不如拖一时是一时。”
拖的了一时怎么能拖得了一世,她脑子里的血块早晚要融掉的。
柳寻仙心中一涩,舌头也跟着苦起来,“维王身子垮了,杀苏丹青的事暂时未提,只怕他回京养好了病,还是会不依不饶。”
“你去药王庄时,能不能也带我同去?要是我亲眼见到苏丹青都没法对面相识,你杀了他想必也没什么了不起。”
这些天让她头疼的人,从来没有苏丹青,她甚至怀疑他们的过往是否真像柳寻仙担忧的那般爱恋纠缠。
倒是欧阳维……
她不敢重蹈覆辙再多想这三个字,慌忙开口找了个话题,“你教我吹箫可好?”
柳寻仙将人从怀里拉出来看她神色,确定无恙后才又弯起嘴角,“你想学,我自然倾囊尽授,只不过,你拿什么谢我?”
难得高山雪冷的阁主大人眼中现了一丝狡黠,嫣然的心情也跟着转好,“小女身无长物,不知阁主大人想要什么?”
“以身相许吧。”
她以为他开玩笑,本想胡混过去,看到他认真的眉眼,调侃打岔的话如鲠在喉,不知说什么好了。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就算你真以身相许,我也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得起。”
嫣然还来不及回应,柳寻仙就改了口,“你教我寒剑剑法,我教你吹箫,等价交换,绝对公平。”
闻名天下,业已失传的寒剑剑法,他这么开口要的随意,还说什么“等价交换,绝对公平”。
嫣然似笑非笑,寒剑剑法本来就是柳家的,教了他也算是物归原主,“你真的下定决心要学,以你的武功造诣,何必画蛇添足?”
柳寻仙一派淡然,“能学几分就学几分,想做柳家人,连几招寒剑都不会,是对先人的不敬。不瞒你说,我从前看他练剑,就曾跃跃欲试来着。”
嫣然见柳寻仙志坚意决,就悉心将寒剑简谱从头到尾背诵出来;柳寻仙心里记下七八分,不再勉强用功,拿起玉箫有一说一地指点嫣然指法。
同样是学东西,她比他快了一倍不止。
柳寻仙见她掌握的如此迅速,心中又羡又妒,“你有过目不忘,过耳即悉的本事?怪不得你只在药王庄呆了三年就学通了医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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