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重演,心境却大不相同,此时此刻,他心里面的怨念要将他吞噬了。
欧阳维笑着凑到岳淡然耳边,“苏公子似乎认出你了,表情像是要吃人。”
岳淡然哑然。
“你是故意的?就为了让他认出我。”
“三年前你嫁给他时我就发过誓,总有一天要以牙还牙让他也尝尝生死不得的滋味。”
岳淡然的心像被什么重重击了一下,眼神也飘忽起来,“当初就算他伤了你的心,却也是无意而为之,这笔账要细细清算,是你抢了他心上人再先,才有我代嫁在后。”
笑容从欧阳维脸上一寸寸敛去,看向岳淡然的眸子也闪了几闪,“从药王庄离开后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半年……”
岳淡然心有动容,却又不想动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何止是你,丹青委曲求全,我的难过与不甘……也绝不比你少。”
欧阳维一愣,嘴上却还不讨饶,“就算他一开始不情愿,后来还不是如鱼得水风流快活吗?算什么委曲求全?我恨了他这么久,不能杀他不能伤他不能动他,连让他灰灰心都不成吗?他这趟来本就是为你治病的,你的身份他早晚都会知道,早知道晚知道又有什么分别?”
第84章 忧来谁共语
把欢愉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这难道就是欧阳维一贯的行事做派?
岳淡然突然觉得她好像从来都没有了解过这个人,她自以为她了解的,都是他精心包裹了给她看的。至于金玉里头的是什么,她只瞥了寥寥几眼,就已毛骨悚然。
欧阳维对她的感情毋庸置疑,说疯狂执着也不为过,可对待他爱的人,他都狠得下心把人折磨的支离破碎了再要过来,对用性命保护他母亲的恩人,他都下得了凌迟的刀。
这样的人,会放过违抗他心意的吴梅景吗?
“师父在哪?”
岳淡然把堂中每个人都打量一遍,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美到让人移不开眼的,丑的让人不忍直视的,在场的故人大多让她痛彻心扉,不堪回首,哪里有吴梅景的影子。
欧阳维明知躲不过,索性不再躲,“师父就在王府中,他现在的样子,实在不能见人,等过了今晚,我带你去见他。”
什么叫现在的样子不能见人?
吴梅景变成什么样子了?
“师父怎么了?”
岳淡然语气惊惶,欧阳维蹙起眉头,犹豫半晌才低声说了句,“师父遭奸人所害,身子废了。”
身子废了是武功尽失的意思吗?
听到这话,岳淡然反倒放了悬着的一颗心,吴梅景废了武功,总比被自己徒儿凌迟的结局要好。
更要紧的,若是吴梅景还活着,那欧阳简对她所说的一切,就都成了别有用心的谎话,她看到的那一封信里写的旧事,自然也都不是真的。
岳淡然拉住欧阳维,一刻也不想再等,“现在就去看师父。”
欧阳维反握住她的手,“今天是你我大喜之日,你若看到师父的惨状,必定大煞风景,我答应你,明日一早我一定带你去。”
连“惨状”这么严重的词都用上了,岳淡然怎会不担忧,“师父到底怎么了?”
欧阳维黯然道,“师父遇害的事,我本不想让你知道,你却意念执着,不愿被蒙在鼓里。有些事,知道了反徒增伤心,我不想让你伤心。”
他说的对,有些事,的确是知道了更伤心。
欧阳维语气越沉然,岳淡然的心就更揪紧一分,“带我去见师父,今天要是见不到他,我只会悬一夜的心,一样的大煞风景。”
欧阳维自知拗不过她,深吸口气,拉她的手往后堂走,转身前吩咐王府的管家陪客。
满堂宾客见新郎新妇要走,都敲桌打碗地起哄。喧哗中岳淡然看了一眼面上仍带一丝浅笑的欧阳简。
欧阳简无半分闪躲,目光灼灼地回看岳淡然,绝色的容貌隐着威严,眼角眉梢却带着清淡零落的哀凉。
她被他看的心惊肉跳,头上像多了一层乌云笼罩,说不出的压抑。
入住王府这么久,岳淡然对其中的格局却还没掌握完全,跟随欧阳维七转八弯的走时,她才暗怨自己从前太不用心了。
这个偏僻的院落,恐怕就是所谓深门大户不可告人的密所,门口虽无一人把手,暗中却伏着重兵。
岳淡然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预想着无数情景,可真的看到屋中人的惨状,受到的打击却是之前无法想象的。
欧阳维轻描淡写的一句“身子废了”不如形容其万一,那卧在床上的人分明断了双手双脚,眼盲耳聋断舌,除了还有一口气,哪里还像活人。
岳淡然全身都像被冰水浇了一般,从脚趾冷到牙齿,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床前,又是怎么忍着不适细细打量那人彘的。
虽受尽酷刑,五官皆损,岳淡然却还是分辨得出,那的确是师父的容貌。
“怎么会变成这样?是谁对师父下的毒手?”
岳淡然问这一句完全是出于本能,她其实并没有在期待回答。
她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人一激动,情绪难免会影响判断力,此时无论欧阳维说什么,她恐怕都听不进去。
“皇上一心要收服暗堂,自然第一个从师父下手,师父顾忌我不肯受他的利诱,惨遭毒手。”
岳淡然不是没有疑惑,欧阳简要铲除吴梅景,大可杀了他一了百了,为何将人折磨至此授人以柄。
严刑拷打是为了逼吴梅景就范?可把他毁成一个废人,如何为他所用?
欧阳简身为暗堂之主,不可能不知道暗堂之人威武不能屈,所念的也只有生死忠。此一举若为了杀鸡儆猴,搞不好会起到兔死狐悲,得不偿失的结果。
何况,以师父的性格,受此侮辱肯定不会苟活。
这事莫名奇妙透着诡异。
“还能同师父说话吗?”
欧阳维面有难色,“想说什么就在他断臂上写字,师父开不了口,只能点头摇头。”
言罢他就走到吴梅景床前,在他只剩半截的胳膊上慢慢写“淡然来了”四个字。
人彘闻言连连点头,过不多时竟老泪纵横,看的岳淡然的心也是一疼,不自觉也走近些,坐到欧阳维身边,“师父是何时落到欧阳简手里的,你又是何时解救他出来的?”
欧阳维低头思索了一会,“两年半了。”
这么说来,就是在她与吴梅景最后一次见面后不久。
岳淡然泪眼朦胧,望着欧阳维道,“你告诉师父,我们今天成亲了,他的心愿终于得偿。”
欧阳维眉头一皱,有些为难,“师父心愿得偿?他从前不是一直阻止你喜欢我吗?”
岳淡然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师父从前阻拦我对你用情,是怕我一厢情愿,飞蛾扑火,若他知道你对我也是一样的心意,心中自然是欢喜的吧。”
欧阳维脸上露出不自然的笑,一笔一划把字写在吴梅景身上;谁知吴梅景闻言非但不露喜色,反倒一脸尴尬失望的神气。
岳淡然这才信了一分,低头将泪掩了,又向欧阳维道,“你告诉师父,我听他的话,不再用白蝉了。”
欧阳维一丝不苟地照做,吴梅景点头露出笑容。
岳淡然细看那二人脸色,又放了一分心,想了想,又道,“告诉师父,自从分别后,我没有一日偷懒,对师父传授的轻功与娘留给我的五行阵谱都勤加练习。”
欧阳维恍然大悟,“原来从前你三更半夜跑出去,就是同师父练轻功与摸索五行阵谱。”
一边慨叹,一边将她说的一字不漏地转述给吴梅景。
吴梅景脸上露出宽慰的笑容,连连点头。
岳淡然如遭雷劈,面上却不动声色,拿袖子遮挡半天,才把惊涛骇浪的情绪波动掩盖过去,状作不经意地问了句,“师父脑子还清楚吗,怎么似乎不太记得我了。”
听她语气满是懵懂关切,欧阳维并未多虑,“师父就算忘了天下事也不会忘了你,毕竟你是他开小灶教出的高徒,他从前对我也没有这么用心。”
欧阳维的表情虽平静泰然,眉眼之间却有不易察觉的宽怀之意,岳淡然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口里含着的苦水咽下肚,强笑道,“你转过头去,我有一句私话要同师父说。”
私话?就是秘密的意思?
欧阳维虽不愿意,却不好拂她的意思,只好转过身去背对二人。
岳淡然抖着手在那人断臂上一字一字地写道,“师父还记得那些年你教我五行阵谱的事吗?十三岁起,我就再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每天都要按照你的吩咐修习。”
人彘面上虽有一丝迟疑,最终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岳淡然被泪水蒙了眼睛,垂死挣扎般又写了句,“师父还记得当初你说我没有学武的天分,才教我那些旁门左道的傍身吗?”
人彘的迟疑又多了一分,笑容和点头的频率却与之前如出一辙。
岳淡然胡乱擦了泪,向欧阳维道,“告诉师父我们先告辞了,过些时日再来看他。”
话说完也不等欧阳维,先一步开门走了出去。
再呆在那个屋子里她就要喘不过气了,空中弥漫的似乎都是腐朽与血腥的味道,她一出门就吐到了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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