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让她恨了,恨了他。
“你已束手就擒。”
窗外之人仍是淡淡地道出事实,那般无情决断,没有任何嘲弄,却比任何嘲弄都叫她心碎。
“哈哈哈——”是啊!是她傻!
除了哭,就是笑,来回交替,无所顾忌,就连她自己都承认她此时如外边传言,疯魔了。
就像一只困兽,在经历了最后的致命绝望之时,只好等待,任凭宰割。
“呵,是啊,你一个无所不能的上古大神,使尽一切诛杀手段,剿灭我们这些妖魔邪物,都只是在替天行道而已。”
她被他骗了整整五十万年,就在刚刚,仍然是死性不改,妄图从他那无波无澜的清冷目光中,得到一丝可信。
“你,们吗?”姚应华,似是被她冰冷的挖苦,怔住了,呢喃出声。
“对不起,我忘了,在你寿与天齐的生命里,一直是一个上古大神呢。根本不会懂‘我们’为何意。”这时小欢,又得意地笑了,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别人,“姚应华,你永远都不会懂何为情。”
“你和他相处八年而已。”姚应华道。
“呵,我和你相处了五十万年,都不如我和悦姐姐在人世间的八年来的欢喜!”
这话,小欢故意汇聚全身的真气,说的很大,很重,甚至带着报复的快感!
紫衣背影闻言僵硬了片刻,才缓缓道:“莫要再……执迷不悟,天界给了你一次机会,此后好好静心修炼吧。”
“一次机会?应华神尊所言,是享受完焚神之苦,三魂七魄被烧成灰烬吗?”
她说完,又自嘲一笑,“更何况,你从未尝试过,怎知我还有命能尚存一息残魂?呵呵……君上莫要自大了,即便尚存那一息残魂,我也不甘被你们用来盛装神魔之气,然后被永世封印。”
说完她顿了顿,又道,“因为我恨你,再也不想看到你。”
你是无所不能的神尊,可是却掌控不了所有人。
姚应华终于转过身,看向牢内低头自嘲的女人:“这些只是化去你身上的戾煞魔气……”
化去戾煞魔气?在血海罪渊化去戾煞魔气?她讥讽一笑,撞进那一双无波无澜的清冷双眸。
无知无畏地盯着那双冷眸,小欢笑着,“收起你的假仁假义!我宁愿当初毁天灭地,重新造一个没有谎言和算计的世界,也好过被你欺瞒五十万年!”
“你……何必执迷不悟。”
是啊,至死她都在想悲悯众生的他,能放过苟延残喘的他们,是她执念了。
“我来到这世上,你只教会了我修行之法,但是悦姐姐却陪同我尝遍了人世之欢,就算九天八荒都背叛了我,可他却一直陪着我。这情债……”她如何偿还?
“你何苦……勿要多想,”姚应华顿了片刻,方道,“焚神祭受刑之地在焚神山,你生于那里,不会痛苦……天帝已言,《天道史册》上不会详细记载此事……”
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从此成为九天秘闻禁忌吗?
她轰轰烈烈的追寻,在他看来就这么微若尘埃吗?
“姚应华!我没有杀那个女人。”蓦然打断他继续伤她。
还是不甘心啊,即便姚应华不爱小欢,也不甘心被他误解。她没有杀人就是没有杀人,即便她如何嫉恨那个,那个让他将她一人丢在苍华莲境,与其双宿双飞的白衣女子。
“岚音的确是你所伤。”在踏出这片阴森最后一步,他停住,却说出一句铁证如山的事实。
“呵呵……”仿佛知道自己一定会听到这样的定罪,可是还是不甘心啊,“身在完全陌生的九重天,我总要自保吧?姚应华,你知道吗?我用五十万年的时间去发现了一个事实,原来我所相信的一切,都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而已。一厢情愿地幻想五十万年的陪伴,你对我是有情,自以为是地幻想只要我努力化成人形,好好长大,就能永远和你在一起。现在我却一直在想,一向悲悯众生的你,为何唯独对我如此绝情……如今我终于明白了,你不是绝情,而是生而无情。”
也许是诛仙牢内无端起了风,门外那人的白衣锦袍几不可闻地微微颤动了一下,便痕迹无寻。
脚步远去,曾经在五十万年间,日日夜夜踏在她心间之上,那样清浅,那样柔软。
此时却在一点一点消失,如同当初他将她一人丢在苍华莲境,再也没有回来。
诛仙牢又恢复了毛骨死寂,那人彷佛从未来过。
血珠就像断线的纸鸢,重重地摔落在黑色的铁链上,砰砰声声,敲击出乱序的死亡节奏,为她的呓语不断韵律。
“姚应华,按照你所遵循的天道而言,我不相信,一个从未尝过情欢之人,能够证对天道,因为情大于天。你不懂还强说是证守天道,呵呵,真可笑……呵呵,真可笑……”
所有的伴血呓语似乎都在怨念三个用来麻木自己以减轻痛楚的字——我恨你。
次日,她一步一步地被推到焚神台前,下面是血浪滚滚的焚神山。
历经无数时期,山体永久火烧不断,四周方圆八千里,红日当空,砂岩灼灼闪光,炽热的气流翻滚上升,就像烈焰熊熊,火舌撩天,寸草不生,飞鸟匿踪。
滚滚血浪向下无限延伸,一旦跳入,如坠无底深渊,可瞬间融化神之血肉白骨,一刻钟内毁其所有修为,一个时辰内必灭其三魂七魄,从此灰飞烟灭。
五十万年后再回到这里,她却倍感说不出的陌生与亲切。
此次她也不算多可怜,死到自己的出生地,也算是归根了。
这算是她回家了吧?呵呵,耳边又想起那句“请让我亲手送她入焚神祭”,清晰而深刻。
被卸去穿魂钉的四肢,又戴上了缚神酷锁,早已虚弱不堪的身体毫无自由可言,可是当她看到一双透明柔软的手伸过来时,却是吓得努力地连连后退。
那透明柔软的手就堪堪停在半途中,不收回也不前进。
她抬头看向这双手的主人,那双深渊黑眸始终无波无澜,便对他笑道:“姚应华,你告诉我,悦千冢是不是你亲手杀死的?”
“是。”
她听罢仰天大笑:“哈哈哈——我为你而生,你却亲口判我极刑,这最后一程,你还要亲手送我去死,呵呵……当初你带我走,如今又送我回来,真好,我爱你就这么罪无可赦吗,君上?莫要……再碰我,给我留一点最后的尊严吧。”
然后,决然地跃入焚神火,惨叫声划破暮色苍穹。
身体漂浮在烈焰中,逐渐被焚烧得几近透明,她闭目不语。
当围观的众仙稍稍松一口气时,只见本是一身血衣残布的她,突然变成一身黑袍裹躯,三千青丝随狰狞烈焰而血腾飞舞。
一双清眸豁然睁开,那里面满染浓郁的血,她一一看过围观者,邪魅地张狂大笑,凶悍的杀气与戾气肆溢,众仙只觉一股阴森寒气从脚心窜遍背脊,不由噤若寒蝉。
转瞬间,在应华神尊与她之间,出现一具一袭流金磅礴之躯。
看清之后,众仙又开始惊骇起来,原来她一声不吭地任由焚神火焚烧,只是在集中全部意念,动用神魔之气,完好无缺地召唤出被囚禁的悦千冢尸体。
修为尽毁的废人之尸也能瞬间救活吗?
这就是神魔之气的可怕威力吗?
若是这杀戮成性的魔皇醒来,天下又是一种生灵涂炭。
她那样温柔地强忍剧痛,亲昵地趴在身躯耳边,恍若无人般,一边细细地抚摸其沉睡的容颜,一边甜甜地笑着喃喃自语。
此刻,谁还能不再相信这胆大妄为之女与魔皇无染?
他们女儿都八岁了,生的那样粉雕玉琢,那样凶狠弑杀,不是魔皇之女,能是什么!
众神既愤怒又惊恐,却谁也不敢靠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被复原的魔皇身躯消失在他们面前。
“君上,我封存了他的记忆,如果天下在你面前一视同仁,何苦赶尽杀绝?他也是父神的血脉……若你再伤他,也是弑神,我会……恨你。”
你告诉我什么是“世间”,你给我编织了一场温柔的梦,待到梦醒,又给我留了一场苦苦的追寻,最后是永世的遗忘,而我始终恨不了你,请别让我恨你。
话音落地,她的身体一片片消散,意识一点点撕裂,眼角的最后一滴血泪变成清丝,在缠绵所有的恩怨情仇之后,绝然地滴落红尘。
从此滚滚红尘,再无那人口中的小欢。
自此,魔皇昏迷,血海魔门冰封,魔界隔绝九天八荒,仙魔大战结束。
千江水,千江月,千里帆,千重山,千里江山,我遇见你。
万里月,万里城,万里愁,万里烟,万里风霜,我追寻你。
一凉花,一凉欢,一凉梦,一凉老,一凉万年,蛮荒流离地,我总会忘了你。
“悦姐姐,这次不为他人,只为你和皎月,我会努力地活下来。所以我们定好千年之约,换你安心等我回家,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