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芜呆住,嘴唇张了张,半晌找回自己的声音道:“好好的,为何会…会着了火?”
“不知啊!这事也就发生在两日前,衙门里已经派了人去通知他们的几个儿女,催着尽快赶回来下葬。”伙计称好了米,帮着她放到了车上,摇摇头道,“到现在也没见回信,唉…他们就住在过了街右转到尽头的位置,小姑娘既然认识他们,回家里上柱香也就罢了,那里只剩废墟了,跑去了也没用…”
容芜坐上了车,等着净海师父从街对面买盐回来,越想心里越难过,眼泪啪嗒嗒地就掉了下来。
净海出了盐铺,就见容芜一个人坐在米堆里哭的伤心,心里大惊,生怕她被人欺负了,还不及跑过来就隔街大喊道:“小阿芜!怎么了?”
容芜抹着眼泪,将此事跟净海师父讲了,净海不知余老伯的情况,听完也是神色凄然,默念道“阿弥陀佛。”
“师父,我们去看看老伯好不好…”
“应该的,朝恩寺也算与余施主结了缘,我们这就过去。”
净海赶着驴车,按照伙计的指示很容易地找到了一片残墟。
院门还在,但房子烧的干净,基本已看不出原状了。
四周冷清的不见一人,净海师父走到摇摇欲坠的门口,静静站了一会儿,撩开衣摆坐在地上,双掌合十口中默念经文。
容芜个子不够门插的位置,只得扒着门缝朝里看着,想撞开进去,又怕惊扰了净海师父,心里焦灼不已。
在山上时不曾听余老伯说过他家儿女的事情,这场大火来的蹊跷,为何已过了两日也不见有人回来?
正慌乱想着,隐约间身后似乎传来了走路的声音,容芜回头看去,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狭窄的小路尽头,逆光下相偕走来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一如第一次在西侧殿相遇时的那般佝偻。男人抓着女人的手蹒跚而行,不论女人如何想挣脱跑来,都只是温和纵容地看着她,却不曾松开过。
“老…伯…婆婆…”容芜望着他们,喃喃道。
余老伯讶然了一下,继而又冲她露出平日的笑容。
比邻多日,数月再次相见,不料却是这般场景。明明像是落日归家,谁知却已阴阳两隔。
***
朝恩寺寺门外,容芜被冯妈妈牵着手,又扭头看了看那朴素的门匾,心里默默道别。
再见了住持师父、惠济师父、净空、净海、净法师父…
因已邻近年末,太夫人的病也好了大半,便特意派人前来朝恩寺与主持协商,想接容芜提前一月回府。
消息来的匆忙,容芜还没吃上酒酿醪糟,就要整理好行李了。
“姑娘咱们走吧,据说二少爷会在山下接我们。”冯妈妈见她似是不舍,耐心劝道,“又不是见不着了,以后还可以常来烧烧香的。”
容芜又看了一会儿,轻轻嗯了一声,乖乖的回过头来,跟着往山下走去。
看多了鬼魂道的生死浮沉,别人习以为常的道别,在她眼中都更带了几分的珍惜。人死后表现出的百态,最能反应出生前最放不下什么,所谓后悔,当真是人生前死后都摆不脱的孽债。
能够重生一次,她更明白生命的脆弱,以及每一份相遇相知的可贵。如今她所拥有的一切都好像是赚来的,不知哪一天就会被老天发现而收回去,她有些战战兢兢,每过一日都当作最后一日来过,每位对她好的人也都会怀着感恩。
山路曲折,两边树丛茂密,虽是入了冬,却仍是苍劲峭立。
快到山下时,已经遥遥可以望见停着一辆马车,马车边的少年似是听到动静,回过头来透过层层树枝笑着冲她们招了招手。
“阿芜!”
“姑娘,是二少爷!”冯妈妈模样高兴,拉着容芜紧走了两步到了跟前,又惊喜道,“晏少爷也来了!”
容芜抬眸看去,正见马车旁的高树下,白衣玉树,风姿清然的公子不是姬晏又是谁?
姬晏见容芜已经看到了他,微抖衣袖,将手背在了身后,反而别过了脸等着她先过来打招呼。
——算着时间,也该走到了吧?
姬晏皱了皱眉,拿余光向后扫了一眼,却见她已然和容芥兄妹俩说说笑笑地准备上马车了。
眼角抽了抽,一声不吭地转身上了马。
姬晏手下力气不自觉大了些,拉的马儿嘶鸣两声,惹来兄妹两人的注意力。
容芥扁扁嘴,趴在容芜耳边吐槽道:“礼学监今日刚下年假,要不是从先生一走他就毛毛地盯着我看,我才不会说出要来接你之事叻!这下跟来就跟来了吧,还摆着一张臭脸,倒像是我求着他似的!切!”
容芜用手捂成喇叭状,也挨近容芥小声道:“可能是公子的年末考没有发挥好,压力太大想出来散散心?”
“他还会考不好?次次第一,也不知那脑子是怎么长的…咳,也就是你哥哥我大度,怕他小肚鸡肠的落在后面想不开,这才让让他而已…”
“噗…”容芜捂着嘴哧哧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娇憨可人。
姬晏见那两人说起来还没完没了了,脸色更加黑沉,“驾——”脚下驱赶,先行而去。
一行人路过夷镇返京,看见路边田郊地里围着好些人,有男有女,还带着好几个小孩子。他们跪在两座坟堆前,像是在烧纸钱。
“停车!”马车里忽然传来容芜的声音,车夫“吁”地急拉缰绳,车轮止了下来。
“阿芜?”容芥不明所以地调转马头。
姬晏也停下来看着她。
只见容芜跳下马车,缓缓地走到了田边,朝着里面看去。
“这应是谁家有人去世了,儿女亲戚们在祭奠烧纸呢!没什么好看的,我们走吧?”
容芜没有理会容芥的话,仍是静静地看着那群人。
“好好的在年前竟出了这事,衙门调查说是灶台未熄惹来的火灾,也不知是真的还是糊弄咱们?爹一向小心,娘病后更是一夜起来检查几次,指不定就是那些官差惫懒敷衍!”
“唉,那二弟你有啥证据去理论?再说了,谁都有漏神儿的时候,备不住就是咱娘弄出来的,没被爹发现而已…”
“说说说,成天就知道埋怨别人!大哥二哥你们住的都离镇子不远,爹娘年纪大了,怎地平时就不知道回来看看?”
“哎?小妹你这话哥哥就不爱听了…那不是你爹娘啊?怎地就光丢给我和大哥,你动动嘴皮子就行了啊?!”
“你们以为我不想啊?!但你们可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夫家离的远,如何能常往家里跑?”
“呦,小姑子还有理了?谁不知道你们兄妹几个爹娘最疼的就是你?平时省吃俭用把钱都塞给了你,咱们是一个铜板也没捞着!也不知这回是不是还留有遗钱?要我说,爹娘没了,你以后可就只能指望你几个哥哥了!若是知道些什么,就别藏着掖着啊了…”
“二嫂你!…”
“我怎么了?我也是出嫁的姑娘,但也知道逢年过节回娘家去看看!什么泼出去水、什么离的远…都是借口!你就是个白眼狼!爹娘白疼你了!”
“你别血口喷人!”
面前似是有人走来,容芜眼神向上微抬,喃喃轻语道:“老伯你都听见了吗…可要阿芜去告诉他们真相?告诉他们,其实那把火是你自己放的…”
“阿芜你说什么?”容芥听不懂,疑惑地转过头来,却见她脸上已是湿了一片,顾不得去擦,眼光直通通地看着里面,面上竟露着不甘的厉色。
容芜恨恨地听着田里的男女们在争吵,看着他们最后干脆将所有纸都丢进去埋住了火堆,全神投入在了互相指责当中,心里揪疼揪疼地喘不过气来。
面前递来一方绢帕,拿着它的手指修长。
容芜顺着手一点点看向它的主人,眼中含泪哭道:“姬哥哥!那坟里埋的是余老伯啊…你还记得他吗?他走了…他和婆婆都走了…今天就是头七,那些人竟然还在他们坟前吵闹!太过分了,我要…”
“你要如何?”姬晏清冷的声音犹如一盆冰水在她头顶浇灌而下,让她怔在了原地。
“我,我要…”
“你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不必做。”姬晏淡淡道,目光也移到了前方,“当日你让我为他们念经去邪,然而最终并无成效,我非圣人,你也拯救不了别人。这世上每人都有每人的缘法灾劫,外人不知其由冒然介入是无法更改任何命格的,唯有自赎,才可能寻到一线出路。”
“自赎…那你为何不早说?若早点告诉他们还有自赎的那个方法,他们也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了!”容芜红着眼睛朝他吼道,吓的一旁的容芥连忙伸手拦抱住她,生怕她下一瞬就会扑上去咬死姬晏。
“我去告诉他们,念经无用,自赎才是正道,那婆婆的疯症就会好?这场大火就不会发生?阿芜,这些只是你认为的好,却都不是他们想要的。”
容芜被他盯着,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他们本是最懂得自己需求与愿望之人,不需要你来指手画脚。”姬晏垂眸,就这么看着她的眼睛,“在你眼里的绝路,已是他们反复掂量深思后作出的选择,怎知就不是他们的自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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