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殊 (鸡丁爱马甲)
- 类型:玄幻仙侠
- 作者:鸡丁爱马甲
- 入库:04.09
似银子的琴弦在阳光中拨响,悦耳之余,满满是同情。
唐锦平转身,瞠目:“什么?!”
他看到的是一个美丽的女人,眉如烟、发如云,甚至打扮都是顶顶雅致的,青玉簪、素罗衫,流丝束腰、春月裁裙,若将她比作一枝兰花,再苛刻的赏花人都剔不出一丝错处来。
如果一定要嫌的话,她的肤色太白了,是一种近乎透明的净白,好像阳光可以照透她,而她化为飞烟,蹑空而去。
“什……么?”唐锦平把这两个字的问话重复了一遍,看看她、看看她来的方向。那就是山崩的方向。泥石淹没了一切,没有路。即使有路,新泥上也没有留下任何人畜的足迹。
“什么什么?”女子掩嘴笑,“我说,这山崩得真吓人,您逃出来,一定很不轻松吧?”
“呃……你从哪里来?”唐锦平问了个很傻的问题。
“妾身从南边那山口来,”那女子却竟然很详尽的指示他,“就是查庄旁边那条进山的路,进来想找一昧药的,实在是托大了,明明听说山里野兽凶,想着青天白日的也出不了什么事,雇了个向导,便进山来。不料山摇地动,向导不知去向,剩妾身一个慌不择路,万幸未被飞石落土波及,逃至这边,却见公子,料您也是难中逃生,不知猜对了吗?”
娓娓而来,清楚明白,唯一不明白的,她这身形容可不像逃难出来,倒像是二月天西子湖畔静女信步玩景。唐锦平又瞥了瞥山崩方向的一片狼藉,虽然有些地方乱七八糟遮住了看不太清——不过,那边有路?
女子神情一派自然,像不知道唐锦平怀疑她,或者知道了也不在乎,净白手指抚着骡子耳朵:“公子是一个人?”
唐锦平心下刺痛。
“看来您是有同伴的啊。”女子手指垂了下来,浩叹,“他运气不佳?”
何止不佳,简直就是连皮带骨被山给吞了!而幸存者若再跟这女子纠缠下去,也未必怎样讨好。唐锦平心下已有七分信她是妖,眼见得天光渐暗,更觉心虚气怯,退一步道:“小可须找人来救朋友,就此别过。”匆匆逃离。
女子拍了拍那黑毛畜牲的脑袋,手势似奏乐,畜牲点头晃脑的,拔蹄就离开了她。她自己则追上唐锦平,脆声道:“公子稍待!日斜山深,贱妾孤弱女子,实在不便,请附公子骥尾,盼得见人烟为幸。愿公子首肯!”
孤弱女子?!她看起来是很弱没有错,底气却比唐锦平还足呢!至于孤……黑毛畜牲头也不回的没入了林中。唐锦平吃惊的问:“你怎么把脚力放走了?”
“妾身才脱山难,心胆犹怯,又因向持长斋,笃信因果,想着得免大难,总要有所相谢,就把那可怜的小东西放了——公子尊姓?”
唐锦平脑子还没转过来,舌头已经自己回答道:“鄙姓唐。”下一句话也只好自己跟着溜出来了,“敢问娘子如何称呼?”
女子叹道:“乡关何足道,得失浮世烟。则贱妾草姓为浮,上辱公子清听了。”
他们进山并不深,不消多久已可见山村灯火,也幸而浮娘子不管是什么来历,倒没对他动粗,反而一路陪他寒喧,言谈比普通女子都来得娴雅高致。等到走出山来,唐锦平已对她颇为钦慕了。
灯油颇贵,那些山民入夜原是舍不得点灯的,无非灶里烘些余火,收拾了睡觉。那边山崩,书僮又跑出来求救,他们便不敢睡,都点了松明子,眺山看动静,忙着收拾些救人、抑或逃难用得着的物色,唐锦平与浮娘子出得山来,山民们极口赞叹他们福大命大,奉水奉汤,倒不收钱,及至唐锦平说要进山救人,他们就不愿意了,说山体初动,不知什么时候还要闹腾,此时进去,被第二波压住,多生几条腿都不够跑的!再则天黑不便、野兽又多,还是等天明再作计较的好。另有句话没明着说出来:你家朋友要真给山压住,挖也晚了,何必着急。
唐锦平一边着自己书僮走大道回华城搬救兵,一边同山民们苦陈一路出来,并未见任何野兽,山腹也安静,再未有异响异动,应无危险,何况救人如救火,万一有生机呢?怎忍断绝!又许下重赏,几个年轻小伙子这才壮着胆,答应进山看一眼,但说好了,真要动土寻人,无论如何要等天明了、巫师问过山神才好决断的。
行吧!唐锦平其实心里已经信了那些山民说的:大山埋人有什么办法,要是心里实在过不去,多留阵子,慢慢挖,估计最后能挖出尸骸就不错了。但话虽如此说,总须先尽人事、再听天命,今晚之行还是省不下来。咣咣啷啷正要走呢,有人看见张成出山了。
这人诨名“渣腚”,发育良好,虎背熊腰。大凡身体长得快的人,脑子总是跟不上趟,他确实是偏“傻”一点的那种人,自己也清楚自己的缺陷,不爱跟人说话,总躲着别人。大山初动时,他就是蹲在村口玉米地边儿上看见了,没有急着跑回去报信,反而感觉到异样的快意,咧着嘴“呵呵”笑起来,后来看见山又静了,他觉得无聊,且在无聊中慢慢渗出寒意,他想转身躲回家去,唐锦平和浮娘子出了山。他看见他们,好像是两个影子从幽冥一扇门里慢慢透出来似的。张成出来,也给他这样的感觉。
唐锦平他们喜出望外热烈的迎接张成、活络的山民们里里外外忙着张罗安慰款待时,渣腚就远远的躲到了角落里,像躲着鬼。
唐锦平想不出姓浮的会是什么妖精,又板不起脸来赶她,只好就做了旅伴。幸而他的态度并没影响到唐锦平,唐锦平从不注意比自己下等的人。但是渐渐的,唐锦平脸上也挂上了渣腚一样的犹疑和动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动摇都是为张成而起。山里回来的张成仿佛有点变了,表面倒跟从前一样镇定、镇定得稍微有点迟钝的样子,脸色略为憔悴,总的来说毫发无损——连唐锦平都有好几处擦伤呢!后脖颈并且老疼,不知哪里扭到了,可他的精神还是健全的,而张成,恰恰相反,尽管皮囊良好,里面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咯嘣”一下扭坏了似的,折断了什么东西、又释放出了什么东西。唐锦平无法控制的想起有一年冬天,一个铅盆里满满的灰,他抓了一把,没想到里面有炭火,亮得像恶毒的猫儿眼,立刻烫坏了他的手指,他把它丢到地上,大声嚎哭,它摔碎了,每片碎屑都火红透璀,在他嚎哭声中快活的闪烁,苦黄的大水泡像雨后的蘑菇一样在他手指头上长出来,辣嘶嘶的疼,他恨得又给了那炭火一脚,它碎成好多星星,每一星都仍然兴兴轰轰眨着烧着。再后来它当然熄成了灰,但唐锦平的记忆里,总觉得它一直在红着似的,极度不友好、毫不在乎别人的心意,********亮着它自己的星光——现在它就在张成的眼睛里。
第三十三章
唐锦平躲在旁边,窥视张成眼底的星光。
他掩饰得很好,接过山民的手巾擦脸,说声多谢;暂且脱下脏污的的衣裳换上山民能弄到的最好长衫,满口劳驾;山民捧上乡下菜,肯定不合他的口味,他仍然含笑举箸。可是他的这个笑、还有一切动作,都是有点断裂的,好像一排很流畅的画儿,当中忽然抽掉了几幅,虽然还是很快就接上去了,小书僮是一点也不觉得少爷有什么不对劲,最多当他受惊吓之余有点迟钝,但唐锦平看得出来,这不是迟钝的问题。
你如果也嫉妒一个人十多年,你也会熟悉他比熟悉一个爱人更甚。
“您真是很关心您的朋友。”背后含笑的声音。
唐锦平跳起来,回头,是浮娘子。还能有谁?“我以为你已经睡了,”他笨拙道,猛然意识到这仓猝的口吻太过亲昵,赶紧再换一句表达,“对不住,在下以为浮娘子一日疲惫,应已就寝。”
“没关系的,”她笑道,“妾身各地飘泊采药久了,礼仪老是没法儿讲究,公子觉得怎样轻松,就怎样说话都好。”
唐锦平嘟囔了一句“不敢得罪”之类的话,她泰然答道:“没关系,妾身很难被得罪。”
她倒是肚量大,唐锦平可觉得焦躁。他还要窥探草屋里的张成出了什么毛病呢!这个女人,不顾更深、不顾廉耻,缠着他说话,他——
“妾身就不打扰公子们清谈了。”浮娘子像他肚子里的蛔虫,立刻识相欠身。
唐锦平再往窗子里张望,屋里的张成却不见了。
他再回头,浮娘子也不见了。
唐锦平伸着脖子找浮娘子,背后却传来脚步踏碎草梗的声音,“喀啦啦”,像骨头碎掉似的。
唐锦平一个激灵,猛转过身,张成跟他打招呼,老实巴交的眨着眼,仿佛对他的一惊一乍很困惑。唐锦平觉得自己像陷进一个廉价的恶梦里,中招简直好笑,但偏软绵绵的挣不出来。
张成建议这就启程,仍打绿萝山走,可以快些到家,这实在是唐锦平才提得出来的疯狂主张,而山崩之后,连唐锦平本人都已经被吓破了胆,不敢再去了,料来山里人也一个都不敢作这要命的向导、陪护的。张成却用他特有的顽固与粘缠,不理会唐锦平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坚持道:“我见到那边有条路,可以通过去,不用向导,我担保没有野兽袭击我们、山也不会再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