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殊 (鸡丁爱马甲)
- 类型:玄幻仙侠
- 作者:鸡丁爱马甲
- 入库:04.09
十足赤金。阳光打在上面,灼灼的扎人的眼。她的嘴唇干涸得像整整一个春天都缺乏灌溉而坼裂的土地。她的手腕上有一道红色的伤痕。
老头子知道她需要水。但是沙漠中的水是很贵的,甚至比金子还贵。
于是女人又撩起另一边的袖子,褪下珠钏。那珠子一颗颗有龙眼大。
尘土弥漫的小窗户后面,一双眼睛也瞪大了。老头子无奈的继续向女人表示:如果她想多要点水,那最好再多给点金银珠宝。
虽然她的眼睛美得似他年轻时能梦想的最美星潭,可他已经不再年轻了。他的老婆子在窗户后面瞪着。他不得不现实一点。沙漠里的水真贵到这种程度?也许。反正这个女人已经别无选择。他看到她双腕上都有伤痕,那弧度让他顿悟:是镣铐留下的痕迹。
沙漠的南边就是喻郡。女人是囚犯,从那边逃过来的吧?只有穿越大漠。才能进入另一个郡地,暂延残喘。逃犯是没有讨价还价余地的。女人把身上所有珠宝都交给了老头子。老婆子从门里递出一件半旧白麻袍。老头子呆了呆。老婆子把麻袍用力朝他一捅。老头子就请女人把那件贵重的白袍子也换下来了。女人没有抗议。在她掀起袍子时,老头子看见她的身体线条。如此美好,如图画书中的母豹子。然而如此疲倦,是一只死境边缘的母豹。
老婆子在门里粗暴的咳嗽,将一只水壶捅给老头子,让他交给女人。
用一身珠宝与衣裳换来的珍贵水壶,只有巴掌大,里面的水甚至不是全满的。
女人愣了愣。老头子以为她终于要发怒了,但她却笑起来。那笑容傲然如阳光下能绽放的最美玫瑰,老头子忽然想起人们传说中喻郡的蝶帅。
女人抬起手。将遮阳的袍帽撩开,露出脖颈。从颈项到耳边有个喻郡奴隶的标记,一般应该是黥上去的,但似乎行刑者也爱惜她的容颜,只用难溶于水的植物颜料画了上去。女人就用这满身珠宝华袍换来的一小壶水,用力冲洗着青黑色的标记,末了问:“都洗掉了吧?”
老头子和老婆子早已惊呆。
用了这么大力气,几乎搓下一层皮,水也恶狠狠的全部用完。标记确实已经洗净。
女人把还湿的手指在干燥坼裂的唇间按了按,将水壶还给老头子,道:“谢谢。”然后又迈开步走了。
她已经不可能走出沙漠,所以根本就不再讨价还价。但只要还活着。就要继续朝自由的方向多走一步,而且,绝对不带着奴隶的标记。
她渐渐消失在老夫妻俩的视线里。南边又卷起一阵沙。一支军队。以沙漠中所允许的最快行军速度奔来。打头的一个年轻将军,相貌平常。但一双眉毛黑如鸦羽。他眼里满是焦灼,问:“见过一个女人吧?”
老头子还没来得及回答。将军已经看见他没来得及收好的龙眼珠光。
于是一道刀弧划过,又是一道。两颗头颅还没弄清楚发生什么事,就飞到了空中,然后重重落下。鲜血喷涌而出,又被金色的沙地贪婪吸收。
沙子又卷起,军伍再次开拔。有的士兵脑袋晕乎乎的,不知因为阳光,还是因为不可思议的任务:他们竟然在追捕喻郡百姓的恩人、最好的“织梦者”、传奇中的蝶帅!
胡蝶晕死在沙漠深处。
她自己都以为自己死了,但迷蒙中,仿佛听到有鸟羽在摩挲她的面颊?她吃力的张开了眼睛。黄金的镣铐又已经锁回她的双腕。有道高大的身影倚在窗前。阳光洒在他双肩,明亮得近乎落寞样子。他听见动静,转过身,双眉是鸦羽般的黑,而目光,温柔得让胡蝶觉得痛楚。她不得不低下视线,便看见了他手中的杯子。英石八角盘螭龙,原是她父亲的遗物。
那年她班师回朝,与他共饮,把这杯子留给了他。
当年场景犹在眼前。如今,已王袍加身的顾青钟低头望着酒杯,眼神都变得温柔。若时间能够停留……
胡蝶扯起黄金的锁镣,厉声指责他:“你都做了什么?我国百姓本来可以休养生息。我好不容易劝服了王。可是你、你——”声音都变得哽咽。
她不记得她已经揭穿了喻王后的阴谋。
她不记得喻王后有阴谋。
她的记忆竟然又回到了刚看见血流满地的惨状、对顾青钟震惊而愤怒的状态。
顾青钟放下了手,望着胡蝶。
那一刻,胡蝶不知如何形容他的眼神。
然后他掉转头,走了,留下一句话道:“你好好歇着罢。”
胡蝶难受的看着窗外。她不知道她自己真的已经死了。
她逃亡之后,再也没能从沙漠出来。现在的她,不过是活骨罢了。现在这个黄金镣铐的房间,只不过是顾青钟撒开梦网,为她织的安乐乡。
首先,他要让她相信这是真实发生的事,这样她才会安心呆在这里,而不会疑虑、挣扎,而挣破了梦网,回去做活骨。
真正的织梦者把活骨哄在梦网里之后,是要趁机杀活骨的。而顾青钟把胡蝶困在这里,是想做什么呢?
没有人知道。
胡蝶也不知道。
她只是看着窗外,难受的想:她这样的人生算什么呢?好歹逃跑了一次,被抓回来,继续锁住。下一次再跑估计难了。叫她怎么办呢?
她也想到顾青钟可能会找人来劝降她。但没想到,顾青钟找的是喻郡前王后。
再见到喻郡前王后时,胡蝶几疑是梦境。
其实这当然是梦。喻郡前王后早已经死了。现在她还能出现在这里,是顾青钟特意制造的幻境。他造出前王后来做什么呢?
胡蝶看着喻郡前王后。她一向来觉得前王后气质绝佳,现在在她眼里,前王后身经大难,难得竟然还是那般雍容,也许身形面影稍微瘦了点……或许只是胡蝶的错觉。胡蝶盯了她一眼,转头向窗外,侧耳一会儿,又望向她。喻郡前王后强笑道:“这孩子,在看什么呢?”
“好像有鸟叫,我还以为是苍茫。”胡蝶觉得自己多疑了,怪不好意思的,“您知道?梦网肇始,有鸟苍茫——”
织梦者给入门学徒教唱的口诀。当胡蝶与顾青钟联手撒开梦网,踏入她父亲的梦里时,这只鸟儿张开了羽毛,蓬松如云,沉默如永世不能说出口的秘密。它默默望了胡蝶与顾青钟一眼,张开双翼,化为雾气融化在这个世界里。顾青钟板着脸质问胡蝶:“我不是把你的手拍开了?你怎么还是进来?抢着想死不成?!”
她不答反问:“你为什么要来?”
“我是将军。”顾青钟皱眉,拉紧她胳膊,示意她跟在自己后面,紧张四顾,“算了!既然来了,我赶紧让你知道一下,这只鸟名为苍茫——”
“是云气的凝聚、梦的化身,鸣叫宣示着梦破。如果我们的目标不肯就范,挣扎着要走,把它惊动,我们就失败了。只有安抚住目标,让他找到美梦,不肯再离开才行。”胡蝶一口气说完,反过来拉住顾青钟的手,“不用怕,将军,跟我来。毕竟这是……我的父亲啊。”
喻郡前王后在等着胡蝶,似乎愿意听她说与顾青钟冒险的前尘往事。
胡蝶回过神来,道歉:“不好意思,我……没什么好说的。”
喻郡前王后叹道:“久闻人言:蝶帅敏于行而讷于言。诚不我欺也。”
胡蝶讪讪然不能回答。
她不说话,喻郡前王后就说了。舌粲莲花,推心置腹,都是劝胡蝶归顺了顾青钟,对自己有好处。
这当然是顾青钟命喻郡前王后来劝降的。也许用了她孩儿的性命威胁她?胡蝶不知道。她只回答喻郡前王后:“娘娘珍重,不要白费劲了。你只见死了的蝴蝶,几曾见能被囚禁驯养的蝴蝶?”
喻郡前王后长叹着离去。
胡蝶紧紧的攥着拳:喻郡前王后在说那些违心的废话时,找到机会,给胡蝶递了一张纸条。找到机会,胡蝶读了这张纸条,根据上面的妙计,与喻郡前王后的心腹里应外合,假意答应婚事,趁机伏击了顾青钟。
那柄剑,是胡蝶亲手刺进顾青钟腹部的。他身手也许比她好,但论到谋略,其实从来不如她。
可是胡蝶没有把剑刺得足够深。似乎有什么东西阻住了她的手。顾青钟讶然盯着她,她也讶然望着自己的手。
她的手在抖。
还没搞明白自己究竟在想什么,胡蝶发现整个世界都抖了起来,有鸟翼震颤,谁在连声叫:将军,不如归去!
顾青钟攥紧剑锋,厉声向胡蝶喝叫:“是地震!”
第二十五章
呵,果然大地颤抖、崩塌。所谓叫喊声,也不过是胡蝶错觉。无非林中杜宇被惊起,声声凄鸣:“归去归去。”
地上裂开口子,顾青钟滚跌进去。外头禁军们齐声欢呼:“老天有眼,惩治奸人!”喻郡前王后也来道贺:“多亏蝶帅亲手——蝶帅,你这是在做什么?”
做什么呢?胡蝶低头看,顾青钟坠在下面约半丈远,半个身子埋在泥土里。那泥土似乎很松软,他完全有可能陷下去,若非衣带拉住了他。
衣带的一头照着当时的着衣样式,固定在他衣襟的带绊上,另一头则攥在胡蝶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