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殊 (鸡丁爱马甲)
- 类型:玄幻仙侠
- 作者:鸡丁爱马甲
- 入库:04.09
这个故事他已经听过很多遍,但仍然是好听的,他在胡琴声里半支着头眯着醉眼看楼下的小姑娘时,几乎是愉快的。
那个小姑娘半挽了蓝碎花的袖子在木桶里洗两个胡萝卜,圆滚滋的手指在井水里浸得红通通的,指甲剪得很秃。指尖有咬过的痕迹。
海逝山萌含笑看着,看着,突然“腾”的就从窗口跳了下去。一把抓起她的手:“鬼火?”
她的手的确很像那日仗剑山庄西楼鬼火的手。
小姑娘吓得“哇”的就哭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街上一阵骚动。墨痕居里有谁的目光有力、冷静的落在他身上。
而海逝山萌几乎立刻的就发现自己弄错了:这个小姑娘根本没有武功。
所以他立刻就放开她的手,歉意的笑笑,还说了声:“对不起。”
一个人在微笑时总是难免放松一点警惕的。道歉时尤其是。
在他歉意微笑时。一道黑影毒蛇一样刺向他的心脏。
海逝山萌的肌肉缩紧了,他好像从没这么近的感觉自己面临死亡。
他腕上的肌肉也缩紧了,但手没有抬起来。
他已经不需要抬手了,因为一道雪亮的光干脆利落的替他击落了这柄黑剑。
救他命的是一把小刀,这把小刀只射敌人的兵器。
海逝山萌回过头去,看见了他的救命恩人——
在长街的尽头,她娇小甜美、垂着双鬟,一只空荡荡的袖管在风中飞扬。
她的目光还在人群中搜索。
“不用找了。蒙儿姑娘。”海逝山萌认出了她,“那人走了。”
“是吗?”小蒙儿诧异道。“少侠怎么知道她不会回来?”
“因为我认出了她是谁。”
“谁?”
“我最欣赏的杀手,”海逝山萌微笑,击节唱道,“天外飞仙,仙心仙剑,独来独往人随风,惊世绝艳只一击,一击不中再羞回。”
“好歌。”小蒙儿圆圆脸上漾起一点笑意,“飞仙小姐若是听到,说不定也会很欣赏少侠的。”
“是吗?”海逝山萌没想过这一点。
“说不定,她会破例赐给少侠第二击的。”小蒙儿促狭的笑了,习惯的要拍手,右手抬到一半,慢慢垂了下去。
她的左手,是永远不再需要垂下去的了。
海逝山萌抓抓头:“小蒙儿姑娘找我有什么事?”
小蒙儿已恢复镇定:“奴婢奉小姐之命,请诸位英雄初九日至仗剑山庄一聚,少侠是否肯赏个脸?仗剑山庄诸位庄主已然答应了。”
海逝山萌吓一跳:“什么事?”
“为我们公子……也为那晚鬼火的事。”小蒙儿圆圆亮亮的眼睛抬起来,直视着他,“少侠也曾着他手指点中,是不是?”
海逝山萌的脊背开始发寒。那时他就站在魏公子无忌的身边,鬼火的手指从魏无忌身上挪开时,的确第一个扫到的就是他。可是“点中”?那算是点中吗?
“少侠是否知道此次是谁请动杀手飞仙来对付少侠?“海逝山萌茫然摇头。他固然朋友多,得罪的人也满天下,哪一个脑筋搭错了突然想灭掉他……他怎么知道?
小蒙儿欠身:“此时距初九虽还有两日,少侠可否随小蒙儿先到山庄?不少英雄已聚彼处,或者大家细细讨论,能理出些头绪也未可知。“海逝山萌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小蒙儿却不忙动身,先向醉白居内含笑行礼道:“大师好不好也赏面来仗剑山庄一趟?“有人轻轻站了起来,缁衣布鞋,头皮剃得碧青,面前一碟青菜、一碟白玉豆腐,看起来也就是个年轻、老实的出家修行者。
可逐日知道。刚刚那冷静、专注、落在他身上有如实体、并很大程度上牵制了他的注意力的目光,就是这年轻得不能再年轻、老实得不能再老实的出家修行者发出来的。
何况,一个老实出家修行者要进醉白居做什么?
他警惕的看着那出家修行者恭顺合十向小蒙儿问讯道:“敢问姐姐。柳姑娘是否也在贵庄?”
海逝山萌立刻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最怕看见别人赶着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女孩子假模假式尊称姐姐。
但是小蒙儿丝毫不敢怠慢他,恭恭敬敬回礼道:“回偶遇大师的话,柳姑娘现有事绊身,大约明晨会至仗剑山庄。”
出家修行者欣然神往道:“如此,在下此刻便随姐姐前往贵庄,不知方不方便?”
小蒙儿欣然应诺道:“此是仗剑山庄之幸。”
出家修行者便含笑走了出来。
经过销魂柳瞎子时。随手抛给他一只银锞子。
海逝山萌的眼睛就瞪圆了。
他自己也不算是不慷慨的,甚至还舍得用金砖砸人,但那是不同的:你看。甭管多大的金砖,砸完人后多半还捡得回来,可是银锞子——不管是多小的银锭子——给了别人之后就是给了,再要回来就丢脸了。
所以肯施舍别人的人。无论如何都比用金子杀人的人慷慨。
这个出家修行者慷得起这种慨。
因为他是九五少主。九五家堡的少堡主,出家后人称“偶遇大师”。
他进醉白居,岂不正是因为听见大堂里销魂柳瞎子在痛骂他杀父仇人的缘故?
他是一个孝子,也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什么要去作出家修行者呢?虽说也不过是个挂名弟子,为什么自己要坚持守灵家所有戒律呢?这年头,就算真正的出家修行者,这么认真的也不太多了。
——更重要的:如果他真的一心向灵、四大皆空。又为什么要对江湖上有名“笛声倩影”大美人柳柳这么公然的“好逑”?
海逝山萌抓抓头发,感觉这阵子的日子不会很无聊了。
在杨柳岸边。蚩蚩的氓正与柳柳说话,偶遇就来了。蚩蚩的氓一怔,蓦然大笑:“有趣有趣,怎么偶遇大师也来了,这杨柳岸很好参禅么?”
“偶遇”正是九五少主的灵家禅号。
他依然披着他的灰白布袍,清朗的眉宇间依然凝着不知从何而起的忧郁,合了双掌,欲言又止。
柳柳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便惊跳一下,别过脸去。
蚩蚩的氓也不待偶遇开口,自向柳柳背影深一欠身:“青山绿水,姑娘珍重再见。”便摇摇摆摆去了。
留下柳柳背对蚩蚩的氓站着,半响:“他怎么好像一见你就逃?”似在说笑,声气中却颇不自然。
偶遇恭谨合掌道:“久闻氓公子行事唯求祥和欢喜,或者不乐见在下这秃驴,便躲开了。”
他这话也不能算错,柳柳却忽然跳了起来,发作道:“他不乐见,我就乐见么?你跑来干什么?你跑到我眼皮子底下干什么?”
偶遇姿态越发恭顺:“在下深知欠姑娘之债债深莫偿。”
“所以我不杀你,我也不打你。你走啊!我不要见你,我不要想起你,你——”说到一半,气血哽着喉头,两眼一红,再说不下去,一摔手扭身哽咽。
这六大皆空的出家修行者,到底作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让柳柳这副模样?
偶遇木然道:“小僧本不该来,却为了这件事不得不来。”
“什么事?”柳柳红肿双目硬生生道,“那件事已经过去了!”
“不,还没有过去。”偶遇低道。
这几字一入柳柳的耳,她身子便微微一震。
偶遇慢慢把他要说的事道了出来。
其实这件事也很小,不过是他到仗剑山庄之后,碎儿找过他一次。
那时太阳也是很好,春寒已去,大片的桃花、杏花、还有东瀛樱花都不要命的开在那里,阳光里腾腾的香雾,招引得蝶飞蜂乱、薰蒸得池酣柳醉。
花影下,小小的碎儿,披着斩边的麻服静静站在那里。
她的姿态,好像在忍耐,而不是在等待。
所以偶遇便住了脚,一时不知该过去寒暄、还是转头悄悄走开。
但是碎儿向他微欠了欠身。
那个时候偶遇才感觉她是在等他,为了某件事情,等在他必经的路边。
所以他困惑的走了过去,心里很抱歉。
他以为她要问有关魏公子的事情,那恐怕是他帮不上忙的。
但碎儿一双寒星的眼睛静静看他走近,只说了一句话。
她说:“再过一个月,又是令尊的忌辰了罢?”
偶遇点点头,心中大为诧异,他父亲的死虽然曾轰动一时,忌日却没有多少人能这样清楚的记得吧?即使有,也不该是这个碎儿。
她有什么理由,在这时候提起这句话?
碎儿眼里闪过一丝古怪的光芒,安然接下去道:“九五公子有没有探听到令尊确切的死因?”
偶遇一惊,想拿话掩饰,却发现晚了。
碎儿根本不是想听他的回答,不知为什么她猜到他不会说老实话。
她问这句话,只是想看看他的反应。
在那一刻,他的眼神已明明白白向她坦白了:在这件事上,他想要撒谎。
偶遇向柳柳陈述此事时,光头上满满都是汗:“你知道这事不能说,我知道这事不能说,她魏碎儿怎么知道我会撒谎?”
“她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柳柳恶狠狠道,“她后来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