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满川一直是个令她好奇的人，满腹才学，高中状元，却一日病变，但这并没有让他变得颓废，反而好像激发了他的斗志一般，让他想闯出一番更伟大的事业来。
只可惜，他选错了一条歪路。
聂风华在两日后见到了付满川，他在刑部监牢之中，据说这两日来他一眼不发，滴水未进。
“付公子好久不见。”她进得牢中，低眉浅笑。
付满川抬眸看了她一眼，难为他两日不吃不喝竟然还能稳坐在轮椅之上，除却瘦了点，眼窝凹陷，看上去精神状态并不算很差。
“付公子是不认识我了吗？”聂风华依然保持微笑，“当初我们在燕都府衙的时候也算相谈甚欢。”
她招招手，有人搬进来一张矮几，花玉心很快在上面摆好了茶水。
“来而不往非礼也，这次换我给公子沏茶。”聂风华手法熟练地放茶叶试水温，洗茶冲茶泡茶，终于泡得一杯，香气四溢。
“公子请喝。”聂风华亲自递上去，看着他。
付满川看她一眼，抬眸又看到伫立一旁的花玉心，眼神中终于有了一些别样的情绪，他在迟疑。
☆、841.第841章
他的手有点发抖，但最后还是微微一倾身将一杯茶水握在在手中。
“你泡的茶比我好。”付满川轻呷一口，看得出他十分克制。
两天滴水未进，一般人喝了一口之后就会克制不住，大口往嘴里灌，但他并没有，只是喝了一口就放下了，甚至连流连都不曾。
“你是我见过最克制的人。”聂风华忍不住叹服。
“如果你也从高处跌下来过，跌得惨不忍睹，跌得比尘埃还低，你还不能说，不能抱怨任何人，只能憋在心里，那么你也会懂我的隐忍从何而来。”付满川声音轻轻的，不疾不徐。
聂风华笑起来：“如果我告诉你，我曾经从世人眼中最高的云端跌下来，被最信任的人欺骗，被最亲的人踩在脚下，失去女人最看重的容颜和幸福，你信吗？”
付满川愣了一下，定定地看着她，见她眼神游离，说出来的话却是风淡云轻，仿佛真的说的是别人的故事。
然后他就笑了：“我信，因为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再说起这些惨痛的经历之时才会用这样平淡的语气，我是如此，你应该也是如此。“
“所以第一眼见到你，我几乎就能懂得你心中到底在想什么。”聂风华的笑容依然恬淡，“因为我曾经也跟你一样，恨过这个世界。”
付满川又怔忪：“你的意思是……曾经吗？”
“是的，曾经。”聂风华抬眸，“即使被全世界抛弃，我依然想对一个人好，只可惜，就算那样的真心也被欺骗被踩在脚下，那个时候，我觉得世人都是愚钝又好笑的，真心都是****，对谁都不值得付出，直到我看到他……”
他？
“是镇元王爷是不是？”付满川已经猜到那个人了，“一直听说王妃和王爷在大润就已经认识，只是不知道你们的故事。”
“你不用克制，可以喝些水。”聂风华看杯中的茶水，付满川竟然也在看，看来他已经渐渐对她失去戒心，她需要再努力一些。
果然，付满川竟然真的拿起杯子一口喝干：“我想，现在我应该有些力气可以听你把故事讲完。”
聂风华眉眼弯弯，笑意越发深：“当这世上有一个人愿意用他的全部，权势，地位，甚至整个生命来爱你，难道我还需要怀疑这个世界对我充满的都是恶意吗？遇到他我才知道，原来所有人对我不好都无所谓，只要有一个人愿意真心诚意地对你，我便可以拥有全世界。”
“是吗？”付满川仔细想了想，忽然笑起来，他笑得声音越来越大，良久之后才冷哼一声，“所以说，你们女人真的是做不成什么大事，有个男人对你好你就可以发放弃一切跟随他，女人果然是最好骗的。”
聂风华听得这话，也并不恼怒：“那么你这个要做大事的男人，可做成了什么大事吗？”
她的声音清淡，却仿佛一把把利剑，剑剑都戳进对方的心窝之中。
付满川愣在当场，一时竟无言以对。
☆、842.第842章
“可我毕竟努力过了，你却连努力都不曾。”过了良久，付满川才找到了勉强可以反驳聂风华的话。
聂风华叹息一声，这人已经病入膏肓，看来是无药可治了。
“我讲了我的故事，难道不应该讲讲你的故事吗？”想到这里，她不再纠缠，只是问了她一直想问的问题。
付满川仰头看着她，牢房内的空气潮湿，光线昏暗，但他依然可以看到她的脸，首先看到的就是她下巴完美的弧度。
“你知道么，我看人第一眼看到的都是下巴，已经六年了。”他说出来的是慢慢的凄凉，“而你们，走近些看到的应该是我的头顶是吗？”
好像说起来是这么回事。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我只是腿残了，我依然还是那个我啊，为什么我就必须辞官，必须放弃我心心念念的仕途？”
他原来恨的是这个？
“所以你觉得一旦换了一个皇帝，就会让你有再次入仕途的机会？”
付满川摇摇头：“我只是想要告诉天下人，即使是个瘫子，也有颠覆全天下的能力。”
“关于这一点，你几乎做到了。”聂风华叹口气，“裴翔是你杀的吧？”
她终于想通了这一点，有什么人可以在燕都府衙自由出入而不必收到阻拦的同时，更不会被人怀疑？
这个人，除了京兆尹大人的亲生儿子还有第二个更合适的人选吗？
“既然这件事必须有一个人来了结，那么他死是最好的法子。”付满川笑，不以为意，“我谋划了多年才和裴家搭上关系，本来以为长安王迟早会反，没想到他居然栽到一个女人怀里再也不愿出来了，真是太令人失望了。”
原来真的谋划了很多年，居然把司徒安也算进去了。
聂风华叹口气：“一切算得太尽，结局通常不会太好。”
“所以我最后还是想要赌一把，没有了长安王，有镇元王也好啊。”付满川眼中有些遗憾，“可惜我算漏了一步。”
“我现在终于明白当年太后为什么要他们隐藏兄弟之情，原来真的会引出不少宵小。”
“隐藏？”付满川愣神，随即苦笑，“我机关算尽，最后居然败在两个女人手上。”
这两个女人，看来指的就是白雪之和聂风华了吧？
“不过还不算输，裴真等人还在逃，也许还有翻本的机会。”聂风华很乐意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付满川冷笑一声：“他们不外乎逃去大润罢了，还能有什么地方可去？”
话一说完，他便滞住：“你在套我的话？”
聂风华笑：“你以为呢，为什么我要让你饿两天才来，你自制能力多强都好，一个人一旦两三天不曾吃喝过任何东西，意志力都会大大下降，这个时候我再给你准备点茶水，只要你肯喝，你的戒心就已经放下，肯喝下一大杯的时候你体内原始的欲望其实已经被点燃，你饿你渴，这是作为一个凡人没有办法拒绝的生理反应，有了这两样东西来打扰你，你的思维就无法太集中，我再套一两句，有些事情就很轻易可以让你说出来了。”
☆、843.第843章
她学医出身，心理和生理都学过，当一个人需要靠强大的意志力来控制体内某样情绪的时候必然是会分心的，人一旦分心就容易出错。
付满川最大的错误是不应该绝食来显示自己的高姿态，从他选择这个法子开始，他就已经走错了。
“所以我无论什么时候都会让自己尽量吃饱喝足，人一旦温饱了才会有心思去盘算其他事情。”聂风华轻叹一声，“至于你的经历，无外乎就是愤世嫉俗罢了，我其实并没有兴趣知道。”
若说跌到谷底，这世上活着的有谁能和她比？
凡是能和她比的应该都已经彻底死了，也不可能再有一个和她一样重生在世上了。
对于别人的惨事，她并没有兴趣知道。
“有一个人，你倒是真的需要见见。“聂风华跟花玉心示意，花玉心很快出去带了一个人进来。
是付大人。
如今他已经引咎辞官，司徒已诚当然知道之前所有的事情，对他并没有加以责罚，只是由他成为一介布衣了事。
聂风华见付大人站在牢房门口，不过几日时间，头发已经雪白，面容苍老了不少。
谁生出这么一个不省心的儿子都会急速衰老的。
聂风华叹口气：“你们聊，我们走了。”
她看看花玉心，二人走出牢房门口，到了门口，她对守卫道：“既然他那么喜欢绝食，这几天就不要给他吃喝了。”
“是！”守卫点点头，一脸恭敬。
花玉心扶着她上了马车，一直不发一言。
“还是觉得我太过仁慈了是吗？”聂风华知道她心中想法。
“小姐想给他留条全尸。”
聂风华叹口气：“他想控制花花确实该死，但说到底，这件事的罪魁祸首其实应该是我，更何况，我也不希望一个善良明理的父亲看到自己的儿子死得太惨。”
花玉心点点头：“其实我能理解的，小姐，你做的事情我都明白，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但我希望，你也不要怪你自己了，你为哥哥已经做得太多了，这不是你的错，真的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