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半天,她扭头去看华鸢,想看看这个最厌恶华轩的人怎么说,只是这一转身,却惊讶的发现原本已经走进道观的人突然不见了踪影。
*
夜空中,乌云渐渐散去,圆月高悬。
长安城内,巡夜的金吾卫们成群结队的策马而过,华鸢站在朱雀大街的街道中央远远望向前方的岔路口。但凡交叉在一起的路口最是容易有鬼怪出没,今夜更是如此。拖腰折臂的、有足无头的,诸多鬼魅纷纷在此处游荡,看得他眉头越皱越深。
而没等多久,一个年轻的妇人也从那地方走过,一身鹅黄衣衫,面目清秀,只是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有些头重脚轻之感。
一见这个人出现,华鸢终于抬起手向着那个方向招了招,顷刻间,那少妇只觉得整个身子都像是不受控制了一般,跌跌撞撞的便往这边跑了过来,直至跪倒在他的脚边。
身子动弹不得,这妇人自然极是不甘,将脑袋往下一垂便想化作厉鬼模样,可惜还未等做出这等动作,便又被迫俯拜下/身去,一连拜了三拜,连头都要磕出个碗大的疤来了,这才慌慌张张的讨饶,“这位大人,饶了奴家吧。”
她只是低等的鬼魅罢了,实在是不识得眼前这位大人到底是谁,但有这等本事的定然不是什么凡间的道士,说不准就是哪里的大人物,再不讨饶岂不是自寻不痛快。
华鸢打量了这缢鬼几眼,突然说道,“你在凡世徘徊了百年,也该转世投生去了。”
那缢鬼一听这话,连忙抬起头殷切的看着他,以为对方有什么好法子帮自己解脱。只是这一抬眸,却见华鸢突然勾起了嘴角,扯出一个凄凄然的笑来,“你也该认得路,城东有户姓司的人家,近日刚刚娶了另一个新妇进门。”
☆、第9章
自从嫁进司家之后,华轩便时常会觉得心慌。或许是因为这屋子是白阮娘曾经住过的,或许也是司黎常常不归家的缘故,她一个人住在这里,偶尔就会觉得那些摆设慎得慌。
司黎听她说完之后,刚开始是一脸震惊的看着她,以为她这样胆大豪爽的女子不应该像是寻常妇人那般娇弱,常常担心这些没影的事情。再后来,每次听她一说,他就隐约有了几分不耐烦。
华轩很识相,知道自己该做一个怎样的女人才能留住他的心。可是两人现在到底是夫妻,她也再不能像从前那般跟着他出门厮混,平康坊那种地方更是万万不能去了,最后也只能强忍下心中不悦独自留在家中养胎。
不过她到底是在外浪荡惯了的人,突然要被拘在家中,心中本就不快,再加上此前与司黎相处时并无许多顾忌,如今成了夫妻之后也还当自己是许多男人的“兄弟”呢,在家中时不时就会念叨几句别的人。久而久之,司黎自是没法忍耐。一次,在两人争执之时,华轩脚下一滑便摔到了地上。她平日里行为举止十分“豪放”,本就不注意自己的身子,这小小的意外自然也变成了大/麻烦——她小产了。
小产之后的那几天,司黎倒是极尽温柔的陪伴在她身边,但是日子一久也有些不耐烦了。华轩的脾气一向不好,从前司黎一向很欣赏她这种“直率”的性子,可是现在却是避之不及。夫妻两人朝夕相处了几日之后,司黎又不见了踪影,华轩又没有力气对着家中的下人们大吼大叫的,心里憋着一股气,成日只是躺在床上盯着房梁发呆。
这一天,入夜时司黎还是没有回来,侍女帮她熄好烛灯后便关上门走了出去。华轩独自躺在那里辗转反侧,大半个夜晚都没能合眼,直至午夜的时候刚想闭上眼眯一会儿,却听紧闭的门扇突然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六郎回来了?她被这个想法惊得瞬间清醒了些,支撑着身体坐起身便想向外望去。可是,月光透过窗子洒下一地银光,在这光亮之下,她看到一个女人走进了屋子。
那是一个年轻的妇人,穿着鹅黄色的衣衫,眉目很是清秀,进了屋之后便直直地走向了梳妆的镜子前坐下,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妆容。
对方刚走进门的时候,华轩便看得清楚——这人分明是没有影子的,且那妇人脸色白/皙却没有血色,走路一摇一晃的像是头重脚轻。
她坐在镜前细心的梳妆,然后不知从哪里突然拿出一卷麻绳来。隔得老远,华轩都闻得见那绳子上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可那妇人抚着绳子的动作却像是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一样,没一会儿又搬来一个椅子放在屋子中央,然后站在那上面将手中麻绳甩上了房梁系了个死扣。
下一刻,华轩便眼睁睁看着对方将脑袋塞进了那绳扣里面,脚下一蹬,踹倒了椅子,而那张很是清秀的面容则很快变成了青紫之色,隐约还可以看到肌肤下那血色的脉络,泛白的眼珠看起来十分突兀,而从那嘴里伸出的是足有两尺长的红舌,从下巴一直垂到膝盖处。
“啊啊啊啊啊啊!”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很快响彻了整个司宅。
几天后,司黎回到家中的时候便听说了妻子“发疯”的事情。老夫人满脸忧色想着再找几个道士过来,司黎却沉着一张脸坚决不肯。
家里一而再再而三的闹出恶鬼作祟的事情,偏偏还都是出现在他的妻子身边,传出去之后他还有没有脸面在平康坊行走啊?
从白阮娘还在这里那时起,他就觉得这些事情实在是荒谬的心烦,心中暗叹白阮娘这样的女子果然娇弱的连半点见识都没有。可是现在连华轩都是如此,难不成女人在嫁了人之后都会变得如此不可理喻吗?
一见他回来,恍惚了几日的华轩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扯住他不肯放他走,“六郎,这屋子里有鬼,还是个吊死的女鬼,她……”
“要是真有什么女鬼,她怎么不来找我?不是说女鬼最喜欢吸男人的阳气了吗?”他只当这是无稽之谈。仔细想想之后,又怀疑的看看妻子,“你不会想用这样的说法让我成日陪着你吧?”
之前白阮娘说自己身子不爽的时候,司黎将信将疑,华轩就曾有意无意的说过,“三娘那是希望你能多陪陪她。”
现在华轩也是这个样子,司黎难免会猜想这是不是如对方所说,只是个借口罢了。
华轩气得几乎提不上气来。
而司黎一走,坐在床边的华轩刚想逃出这个屋子,便见一个妇人站在门口处,用那娇滴滴的声音诉着苦,“奴家自幼熟读《女诫》,七岁便不见外男,谨守礼教。嫁了人之后尽心侍奉夫君,孝敬公婆,从没有半点错处,更是未犯七出。可是奴家那狠心的夫君却变了心,一纸休书便将奴家休弃另娶她人。奴家自被赶出夫家之后,不堪受辱,只得三尺麻绳悬梁,了却自己性命,至今百年怨气仍未消去,还望寻个替身代替奴家,好叫奴家早日脱离苦楚投胎去。。”
“你要找什么替身就找别人去,找上我做什么?”对方每说一个字,华轩都怕得瑟瑟发抖,不停往墙角靠去,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都嵌在背后的墙里。可是她退无可退的时候,那妇人却突然出现她的身后,一双手攀上她的肩头,俯在她耳畔继续说着,“活着受了这等冤屈可怎么是好,倒不如了却了性命,一身轻松。再无忧心之事,乐得很呢。”
“不……不!”华轩喊得嗓子都有些哑了,拼了命想要从这个角落逃离,但是她无论逃到何处,都觉得那缢鬼长长的舌头就贴在她的背上,透过几层布料都能感觉到那滑腻之感。“我不想……我还不能死,我过得很好,比你好,比所有人都好。六郎是倾心于我的,一直都是,他说过的,没了我,他连半刻都活不下去。”
“可是你看看,那位郎君是不是又领了个小娘子回来。”那妇人将纤指往门外指去。
透过那紧闭的门扇,华轩隐约看见司黎正满面笑容的拥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人往这边走来,他们有说有笑的,那女人还无所顾忌的将手搭在司黎的肩上,高声阔谈着什么。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无耻的女子?她与六郎又是怎样的关系,怎么会如此亲密?吟诗作对也罢了,称兄道弟又算怎么回事?
“你听听,她可是在说你的坏话呢。”那缢鬼趴在她的肩头,迫使她向另一个方向看去,果见那看不清面容的女子正在暗地里与旁人说着六郎妻子如何如何,还说这司家的鬼怪正是那新妇招来的。
“不……不是这样……六郎……”华轩已经有些恍惚,想要上前揪住那女子让她不要乱说话,又想对着六郎解释这件事。可是伸手一抓,最后却什么都没能抓到。
“这是假的……这都是假的!”她突然笑了出来,反复的安慰着自己。
那缢鬼也不恼,耐心的对她说着,“这都是真的,不信你看,那是不是六郎迎娶那女子进门了。”
华轩不肯扭过头去,可是恍恍惚惚的,那画面又像是出现在了她面前,她清清楚楚看到,六郎将那女子娶回了家门,两人浓情蜜/意好不快活。
“过来,快过来,只要过来就能抓住他们了。”缢鬼站在不远处向她招着手。
跌跌撞撞的,华轩像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一样,飞快的向着那边跑去,可是跑到半路却又觉得喉间一紧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她拼命朝着那边挥着手,希望能抓/住些什么。不过两只手虚抓了半天之后却只是揪住了那女子的衣角,她心中一喜,脚下用力蹬了蹬,总算是将那女人拽到了眼前,然后狠狠揪住了对方的头发希望看清那张模糊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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