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黛跟了我三年,难免排它又依赖。你若是委屈,我便叫人取了蓝田彩玉帮你再琢一副。”洛西风的声音真是好听,那低低沉沉又波澜不惊的语调哄起女人来简直是得心应手的。
能被他疼惜的人,真是幸运呢。
“唉,我也不是那不通情理之人,只是担心阿黛小小年纪,性情如此乖戾。又整日与这些妖邪混为一处,若不加以引导——”
我挺受不了唐芷一而再再而三的这番言论,人人又妖妖的。虽然理解她同样出身术士世家,从小接受的教义便是正邪黑白泾渭分明——像洛西风这样的性情,才是正派门道里的奇葩。
可我就是觉得刺耳,心里一气一恼一委屈,重重敲了几下门就进去了。
“咕咚”一声,我双膝跪地:“阿黛请师父责罚!”
此时的洛西风貌似刚刚沐浴完毕,单薄的里衣笼罩在颀长的身躯上,偶尔透着些许淡淡的水珠。
他的长发未及束冠,半敞在斜肩上。端一盏清茶,唇角唏嘘。
而唐芷就坐在他的屏风对面,持一盏绣帕,惹珠撒泪的。
“阿黛,谁让你这么闯进来的?还有没有点规矩?”
我摇摇头,说阿黛本就是请罪来的。不小心弄碎了师娘的手镯是阿黛粗心笨拙,与旁人无关。
但是师父若觉得我这番进来扰了您和师娘的春宵光阴,数罪并罚就是了。
一听这话,唐芷脸上顿时飞红,而洛西风端着茶可差点呛死:“什么春宵?你都跟谁学的乱七八糟的!”
我说我无师也可自通。好的都是师父教导的功劳,坏的都是阿黛自己心术不正。
“师娘也不必如此杞人忧天。师父教诲莘莘,阿黛铭记在心,将来何去何从也不会有辱师门。
只不过,人有道,妖亦有道。爱憎分明的妖精,也好过暗箭伤人的小人,对吧?”
“阿黛这是说哪的话啊?”唐芷这脸变得真是跟池塘里的涟漪似的,笑盈盈得就上前来携住我的手:“脚上的伤可还好?别跪着嘛,大家都是一家人,有话起来说。
刚刚看到你在外面帮忙拉花球,唉,这种粗活给绿影做就是了——”
“师娘客气了,阿黛自是守本分的人。师父大喜的日子,若不尽心尽力,难免又要落旁人口舌。担个不孝的罪名——呃……”
这贱人!表面上好似在拉我的手,实则藏在袖子下狂捏我的脉门!
好不容易平息下的气血再次翻涌异常,这会儿压的胸口跟被人一脚扁踹了似的。
“师兄你看,阿黛的脸色的确不太好呢。”唐芷娥眉一簇,关切之意溢于言表:“要不我叫绿影过去,再割半碗鲜血煎点滋养的药?”
“多谢师娘,我不要紧的,也不用再劳烦绿影姐姐了。”
我咬着牙,摇了摇头。咕噜一声,咽下涌上喉咙的一口腥咸之息。
“好了,放开阿黛。”洛西风起身过来,骤然出手就按住唐芷的腕子。我就知道她会突然泄功,登时软绵绵的跟蛇似的,弄得男人都不好意思说半句重话。
“师妹,我这院子里的伙计们大多都是没能完好渡天劫而落下些许创伤和残疾的妖类。既然你医术高超,请替我帮他们开点方子调养一下?”
“师兄你还是这样,本该是个雷厉风行的斩妖术士,却偏偏生就一副菩萨心肠——”
“师妹!”洛西风冲她点了下头,话音不算响但声调亢了几分:“医者父母心,不问出身富贵,宗族种群。师叔也是这般教导你的吧?
至于我家小徒弟——
你放心,她可没那么娇惯,平日被我责打得都要比这厉害。”
唐芷的脸红了红,又白了白。最后不甘心地弯腰道了声别,推门出去了。
我扶着还不是很灵活的左腿,说师父那我也先走了。
“干嘛去!”洛西风剑眉一挑:“过来,给为师梳头。”
正文 008 赠玉
洛西风喜欢洗澡,无论春夏秋冬风霜寒雨江湖胡海。冷水热水都只随心情而定,比我还像条鱼。
这三年下来,换洗的衣物大都习惯由我帮他打点,唯有一头长发从不叫我碰。
——所以今天是我第一次为他梳头。
此时洛西风端着茶,有意坐直了身子往我这厢靠了靠。任由我高高撩起那头染墨绝美的长发。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熟悉的幽香,好像徜徉在白梅丛中染了一身的惬意。
我一手穿过黑瀑,一手拈起桃木梳。而那细腻的手感又是凉丝丝的,更让我忍不住颤抖着抓紧了五指。
“扎起来?”我挑起桌案上的青色发带,浅声问。
“恩,挽个冠吧。”他说。
洛西风的长发平日大多松散着,要么就只用发簪随便缠一下。与他那放荡不羁心怀闲野的性情,倒是十分吻合。
可今日却要叫我帮他挽髻加冠——是因为要成家了,要收敛了么?
他的头发在我手中很是妥帖,暴露出来的脖颈又白皙又修长,如戏水唱天的鹅般高傲。
然而锁骨嶙峋有致上的水珠还未干涸,于是我挑起几根粘连在肌肤上的发丝,一不小心被什么绊住了了手指。
力量一绞,啪哒一声!
“啊,对不起!”原是一时手拙,我竟扯断了洛西风脖子上的那根细红绳!
诶?我怎么不记得他有随身佩玉的习惯?这三年来也不曾见过。
眼下这一块青澄澄的暖玉就势滑落在洛西风腿上,被他伸手牢牢捏住。
“师父,这块玉,你是怎么得来的?”我呵了一口气,压住差点冲出喉咙的咳嗽。
“哦,是娘亲临终前留给我的,说是我自胎里就带这块玉。家人本以为是天赐护身之物,大惊大喜。没想到初时只要把这玉放到我身边,我就会啼哭不止。
后来我爹偶遇得道上仙,说这玉里执念太重,以男子的刚阳之血怕是养不住。日后待到身边有了情悦两厢的女子,方可驾驭。”
洛西风攥着玉件眯眼看着我:“所以我想趁着大喜的日子戴上来试试,可还没两个时辰呢就断了。真是无缘。”
我盯着那一方小小的玉珏,嘴角不仅抽出一丝惨笑。我说:“师父,这玉与您的缘分只怕是胎里就定了的。只不过,您没找到……那个对的人罢了。”
我将玉牌从他掌心里拾起来。松松一握,温温润润的体温犹在。
“怎么?你想要啊?”洛西风呵笑了一声:“要就拿去吧,说不定还能当几个钱买胭脂呢。”
我点点头,说我要了。但我不会把它卖掉的。
“这是师父第一次送阿黛东西,定然好好珍存。”我为他簪好一顶紫玉青冠,望着铜镜中的脸,渐渐重叠了记忆。
我说师父那我先走了,灶台尚未修好,晚餐就叫狐嫂去毗蓝坡底下的小食店去买点吧。
捏着玉佩,我几步就闯回自己的房间。心魂未定,香汗淋漓。
“阿宝……”我扶着桌案坐回到自己的床头。
阿宝这个小懒虫,真是被我惯坏了。此刻竟然敢堂而皇之地睡上我的床,还以男孩子的形态!
他面朝里,背对我,身上蒙着一床被子。估计是化人形伤元气,这会儿累困了。
我说:“阿宝,这块玉佩真的在洛西风手上呢。你说……这是不是冥冥之中有天定?”
正文 009 偷听
小心翼翼地摩挲着手里这片玉佩,我的指甲沿着背面的刻字一点点划过去。
这玉佩名为‘落梅珏’,通体淡青,透月光下会有浅浅的白痕,就像白梅点黛般清雅悠然。
都说玉有灵,以精固,以血养。如此一千多年了,竟也是包浆不改,镌刻不淡。
【清晨帘幕卷轻霜,呵手试梅妆。
苏窗远为黛,砚里墨荷香。】
这两句诗,曾是我亲手刻上去的。苏砚,梅妆……
“阿宝,其实我真的舍不得走呢。”叹了口气,我轻轻拽了下男孩的被角,唏嘘道:“早以为自己看淡许久的执念,不到临别的那一刻,却是不知道心里有这么痛的。”
窗外的夕阳渐渐散落,屋里有限的光色照在我狭隘的床铺上。阿宝在被子里卷成七分熟,竟是睡得呼呼。
我咬了咬牙,轻轻揩去泪水。
“唉,算了,洛西风终究还是要娶别人的。要我明天亲眼看着他们拜堂,还是走了比较好。你说是不是?阿宝,阿……宝?!”
伸手撩开被子,我用了几分力气推它。我说阿宝你醒醒喂,起来收拾收拾啊。
“阿宝?”手指刚刚触及到这孩子的身子,只觉得一股寒意从指尖传遍了整个手臂。
我这才意识到,我的阿宝并不是熟睡了,而是被一道凌冰符硬生生地给禁住了!
“阿宝!”
“好哇,就知道你个小狐狸精不怀好意!”只听身后一声阴阳怪气的嗔怒,同时啪嚓一下,我的肩背上被鞭了个正着!
身后那绿衫姑娘柳眉倒竖,双脚高叉。单袖祭出一根红烛粗细的藤鞭。
我定睛一瞧,这不正是唐芷身边的丫鬟绿影么!
我刚才进屋的时候也着实是大意了,没料到竟还有人在。
她与我同一室,竟能把气息压得这么弱。想那唐芷身边养着的一个丫鬟竟也能有这般修为,着实让我不敢小觑。
“我还道你一个小小的徒弟怎会如此嚣张,原来心心念念的竟然是自己的师父。真是个不要脸的贱人!”绿影冲我呸了一声,手里的鞭子攥得紧紧。
我冷色站定,问你为什么在这儿。
“你家的小妖怪竟然敢跑到我们小姐的房里来偷药,被我绑了过来问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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