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水自地底涌出,莹白如雪,旁边有座简陋的木亭,亭内设有圆木桌圆木墩,纹路天然古朴,木桌上摆着茶壶茶盏。桌旁有两个人,一个慢摇团扇笑如春风,乃是“贵妃”商玉容,另一个白衣无尘安然而坐,却是“少爷”洛歌。
柳梢不由得多看了他们两眼,只见商玉容道:“你干什么不怀好意骗人家小姑娘,我不信你真看上她。”
洛歌饮茶,不理他。
商玉容抡起团扇拍他的肩:“我说,你这样总归不太好,那小姑娘虽然有些武道脾气,但本性也还不坏……”
洛歌瞟了眼肩头,微微皱眉,搁了茶杯道:“那是个极难缠的,她分明不耐烦宁儿,却故意接近,由不得我不生疑,宁儿生性单纯,被利用了恐怕还不知道。”
“原来是为小宁,”商玉容摇头道,“你看人向来准,却总不相信自己的亲妹妹,我倒觉得洛小宁聪慧着呢。”
“她从未出过仙界,阅历太浅,那柳梢出身武道,学了不知多少尔虞我诈的手段,且有人怂恿她接近苏信,我不会让宁儿受伤。”
商玉容无奈:“罢了,你护着洛小宁没错,但苏师弟的品格你也清楚,你总该相信他。”
洛歌这才“嗯”了声,道:“苏信品行端正不假,但个性优柔寡断拖泥带水,这丫头又会装,多少人被她蒙骗了?不过目前她一心只在陆师弟身上,暂且无事。”
商玉容点头:“我说也是,那你又担心什么?”
洛歌道:“我担心,是因为她在那陆师弟心里并没有那么重要。”
树后,柳梢真正愣住了。
周围行人很多,那两人何等精明,早已在外围设了结界,然而这类结界能阻止声音传出来,却挡不住视线。柳梢受过杀手的训练,如何卧底探听机密,唇语这一门是必学的,看对方唇形来分辨说的话,柳梢学得不精,偏巧在此时用上了。
无意中听到这番对话,柳梢却是惊骇大于恼怒,这段日子她一直装得很温顺,几乎将所有人都骗过了,这两人却轻易就看出了她的本性,连她对洛宁的嫉妒,包括她想利用洛宁脱离侯府的心思,洛歌竟然都知道!
柳梢突然想起,洛歌第一次接近自己,正是自己在苏信面前耍小手段的时候,可见其洞察力何等敏锐!
这样一个人,亲口说陆离不重视自己。
心中刻意模糊的疑云被勾起,曾经有过的念头止不住地往上冒,柳梢紧紧地抓着身旁的树干,手指嵌入树皮。
怎么可能!笑话!陆离怎么可能不喜欢自己!
商玉容显然也意外:“陆师弟对她百依百顺,且十分亲密,你这么说我却有些不信。”
是了。柳梢悄悄地松了口气。
洛歌没再解释:“此女本性妄为,急了什么都做得出来,若在陆师弟那里不得满意……你替我看着些,等诛魔之事过去,我就带她回南华。”
商玉容更意外:“你要带她回南华?”
“先让她远离苏信和宁儿再说,”洛歌停了停道,“我看她根骨极好,若能施以教导,或许将来大有可为,也是她的造化。”
“既然你这么说,定然有你的道理,如此安排也算对得起她了,”商玉容点头,又摇着扇子发笑,“少爷为了妹妹牺牲色相,实在是教吾等不忍直视也。”
洛歌道:“落到那种地方,为活命而寻出路,原不怪她,但她对宁儿别有居心,我就不能袖手旁观,至于那个陆离……”
“你还是信不过?”
“此人不简单,一举一动都有意隐藏自己。”
“你便故意让人注意他,谁知他仍是滴水不露,”商玉容笑道,“他是杀手,本就善于隐藏,前日你出言试探,他应对也并无可疑。”
洛歌道:“这你就错了,我问他可曾记得我,他的回答是,也许不记得。”
“你本来就没见过他,他当然不记得。”
“这句话已经可疑了。”
商玉容停止摇扇,仔细想了想,道:“也对,洛大少爷亲自攀交情,换了旁人谁不顺着竿子往上爬?就算真不记得,也不会直说,这种看似毫无破绽的回答反而过于刻意了,但或许,人家并不稀罕你大少爷的面子呢?”
洛歌道:“其实我确实与卫阴城陆家之人有过一面之缘,自陆太师死后,陆贵妃失宠,陆家在朝中多受排挤,说起陆家彻底败落,竟也与食心魔有关。当年乌山蛮族进贡一只灵龟,崔中书迎送上京,半路遇上陆家二公子,两人便结伴同行,不料遇上食心魔,正好我追踪至此,虽然及时制止食心魔,灵龟却被几个人修者趁乱偷去,崔中书为了推卸责任,诬陷陆家二公子与匪徒勾结,加上有心人落井下石,陆家因此事获罪,或斩或流放,这陆离正是陆太师的嫡孙。”
商玉容叹息:“我见你留意他,也曾让人查过他的底细,天下事瞬息万变,想不到他是陆家人,难怪举止不同,当年你既明白真相,为何不出面替陆家作个证?”
“我出面,那些人便会放过陆家?”洛歌淡淡地道,“仙门尚有争权逐利之事,人间又何其多,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罪在人心,仙门又如何拯救?”
商玉容默然。
原来陆离流落武道,与食心魔有关?柳梢此刻的心情既是震惊,又恼怒无比。
“本性妄为,急了什么都做得出来”,那又怎么,自己只是想活下去而已,有什么错!还教导呢,谁稀罕他教导!更可恶的是,他根本没见过陆离,却故意当众试探!亏自己还当他是好人,合着商玉容也在背后帮他欺负人呀,一个少爷一个贵妃,两肚子坏水,太坏了!
柳梢忍住没有当场冲出去。
武道生涯,让任性的女孩学会了看形势,这两人她和陆离都惹不起,何况洛歌还想引她入仙门,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只要能脱离侯府,离开那个噩梦一样的地方,有什么不能忍的!
。
一时之间,柳梢连先前的烦恼也忘了,带着怒气遁回客峰,刚到院子外面,就听到一阵清越的笛声。
略耳熟的曲调,热快中透出几分庄严,美妙难言。
柳梢不懂音乐也听得发愣,半晌才回神,她沉着脸大步走到门口,果然见陆离站在阶前,玉笛横吹,旁边葛仙子正捧着张乐谱看。
笛声忽止,陆离放下手中那管翠色笛子:“柳梢儿回来了。”
柳梢看得怒火冲天,反而扬起笑脸,倚在院门上用力拍手:“很好很好,再吹呀。”
陆离摸摸额角:“连你也听得懂了,这可不太好啊。”
“我不懂,不是还有个知音在嘛。”柳梢挑衅地盯着葛仙子。
葛仙子倒是平静:“师妹过奖,多谢陆师兄赠谱,我先回去了。”
柳梢马上笑道:“别叫师兄了,他才二十多岁,说不定比你小几十几百岁呢,你做他祖奶奶都够了。”
仙门寿命不同于凡间,有年龄差距很正常,但被她说成这样,场面登时尴尬了。
葛仙子涨红脸,拂袖离去。
柳梢瞪着陆离,挑眉冷笑。
陆离轻轻地咳嗽了声,扬起笛子:“柳梢儿快过来,我吹笛子给你听。”
柳梢果然走过去,毫不客气地抢过笛子折成两段,也举起来朝他晃了晃:“我听不懂呀!”
“柳梢儿的脾气啊……”陆离从斗篷内取出另一支更加精美的笛子,“幸好还有一支。”
“陆离!”
“你不是喜欢双色贝吗?”
他突然来这么一句,柳梢马上打消怒火,连连点头:“是啊是啊。”
陆离“哦”了声,转身朝房间走。
“喂,”柳梢跳过去拦住他,“双色贝呢?”
“没有。”
“没有你问什么!”
“我随便问问。”
“陆离!”柳梢大怒。
“好了,真是容易生气的柳梢儿,”陆离忍住笑捏她的鼻子,然后摊开手掌,“快看。”
小小的一粒贝壳躺在掌心,一半红一半白,十分可爱,壳内隐隐有光泽流转,透出沁人的灵气。
“双色贝!”柳梢喜得大叫,立即抢到手里。
贝壳入手,柳梢便觉精神一振,知道此物必定有助于修行,连忙又仔细瞧了瞧,疑惑地问:“怎么跟洛宁的不一样?”
“这是最上品的双色贝,能镇定心神,仙门弟子佩戴可防止走火入魔,嗯……”陆离停了停,“正好你也该有这样东西,可惜此物太稀少,待我再寻几粒给你。”
听到比洛宁的好,柳梢也高兴了,想他肯定费了不少功夫,心里又有点感动,半晌道:“我会好好修炼,你别担心,我们总能摆脱侯爷控制的。”
“嗯,该离开了,”陆离拉起她的手,轻叹道,“双色贝不好采呢,你看,我对你比对别人好吧,快别生气。”
柳梢也没继续追究葛仙子的事,只是握紧贝壳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问:“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秀眉轻轻一挑,陆离似乎是想笑。
柳梢竖眉:“笑什么!我问你呢!”
“当然喜欢,”陆离嘴角弯起,柔声道,“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啊。”
是啊,如果不喜欢,他会无条件对自己好?洛歌的话才不可信!柳梢脸一红,心神安定了些:“可是你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