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梢曾听苏信提过那位万无仙尊,想不到他这么受尊敬,忙问详细。
这却要从南华剑仙门说起,世人无有不知,南华派本是剑仙门第一大派,祖师因《南华经》而悟出一脉剑仙道,故立教名南华。至重华尊者洛音凡任仙盟首座,南华派盛极一时,晋升天仙的后辈就多达二十几位,温云舟尊者,卓衍尊者,洛淇仙尊,未明仙尊……个个皆大名鼎鼎。
一切的转折点,都在那场天罚。南华派在整个仙门中损失最惨重,为保住六界碑不倒,掌教闻灵之与上万仙尊弟子舍命抗天,几无生还者。万无仙尊当时身为首座弟子,受闻掌教之命带着南华术法典籍与二百新弟子去人间避难。天罚后,他带着这二百幸存的弟子回归南华,面对妖魔觊觎、门中无真仙的局面,仙尊千年撑持,一力延续南华仙道,终于不负使命,保住术法典籍,使孱弱的南华派重新成为仙门大派之一。百年前,万无仙尊将掌教之位让与嫡传弟子原西城,自己退居护教之位,他老人家如今是南华派辈分最高的一位仙尊,整个仙界的人提起他,无有不敬者。
柳梢听得肃然起敬,有心想挤进去看,却见先前那几个南华弟子也在殿外,柳梢便打消了念头。
仙界的日子仿佛过得比人间慢,许久才又入夜,仙门很少用凡火,以珠光照明,看上去全无热度,一点一点冷冷清清的光遍布对面的山峰,那是青华弟子们的居处。
海楼前栏杆上,柳梢抱膝坐听风浪。
外面海浪一声连一声,矮峰上松树也被风吹得呼呼作响,恍惚间,根本分不清是松涛还是海浪。
她故意又来了海楼,这次天都黑了,陆离还是没有找来。
他会不会真生气了?柳梢开始不安。
纵容都是有底限的,好比小时候闹过度了仍然会受罚,柳梢深深地明白这点,所以对于陆离的宠爱,她从来不敢过度挥霍,一次次的任性,既想要试探他到底能多纵容,又怕他真的厌烦走了。
他明明喜欢她,转身却跟别的女人亲热,她难道不能发脾气吗!
柳梢这次是真的委屈,不甘心地捶打栏杆,眼泪花花地骂:“不理就不理,谁怕呀!”
再等了半日,仍不见陆离的影子。
夜寒风冷,柳梢终于确认这场赌气只气到了自己,望着外面沉沉的大海,不由得生出一丝难言的恐惧。
之前都没什么呀,那什么小窈雨姬他不都听自己的赶走了吗,这次……也许是自己太凶了点?只要他肯认错,自己就不追究算了。
柳梢哆嗦着站起来,打算回去,视线转移却发现情况不太对劲。
周围不知何时布满了浓雾,一丈之外的景物已完全看不清。
入夜不久,怎会有这么大的雾?
与寻常仙雾不同,未携清气灵露,反而显得污秽浊重,其中透着极端危险邪恶的气息!柳梢本能地警惕,忙开夜眸探视,顿时骇了一跳——那雾竟是血红色的!
。
血雾!太诡异了!这绝不是仙界该出现的景象,更像是妖雾魔瘴!
这是仙界呀,怎么可能有妖魔!柳梢顿生不祥预感,第一反应就是遁逃,然而接着她便察觉不妙,周围灵气仿佛凝固了,半丝也吸纳不了,如何施展术法!
确认危机,柳梢心惊肉跳,尖叫着就跑。
血雾滚滚追来,铺满地面,完全分不清哪里是路,柳梢情急之下管不得许多,高一脚低一脚地飞奔。
海楼虽然偏僻,但周围峰上都住了人,更别说此地是大名鼎鼎的青华宫,这么大的动静,巡逻值夜的弟子们绝对不该毫无察觉!
意识到这点,柳梢倏地停住脚步,观望四周,确定自己被法阵困住了!
血雾仍在扩散,如潮水般起伏荡漾,慢慢地散发出红光,美丽又诡异,人仿佛立于云霞之中,隐约有淡淡的腥味在鼻端萦绕。
这种恐怖的感觉似曾相识,记忆中……
是他!是他!柳梢惊恐地退了两步,就看到那血雾中飘出了一只巨大的黑蝙蝠。
黑斗篷空荡荡地漂浮在半空,犹如浮在半空的恶灵,浑身邪气,无形的压迫感如倒塌的高墙,压得人喘不过气。
青铜面具,枯瘦的手,血红的眸……
蓝色的长指甲犹如锋利的尖刀,彻底划破记忆,眼前情景与当年所见完全重合在一起。
食心魔!
柳梢战栗着后退,心中震惊难以形容。
近年食心魔频繁现身,本不奇怪,可这是青华宫!食心魔居然出现在仙门!能神不知鬼不觉潜入仙门第一大派,他到底有多强!长指甲那么锋利,要挖出人心很容易吧?害死姜云的肯定是他,他挖了姜云的心,又要来挖自己的心?
眨眼间,那恶魔竟消失了。
四周雅雀无声,连海风海浪声都听不到。
走了?柳梢站在原地,心仍砰砰跳得厉害,终于,她松开满是冷汗的手,长长地吐出了口气,决定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转身,青铜面具赫然映入眼帘!
杀气扑面,锋利的长指甲已经伸到胸前,冷意窜入毛孔!
全身血液仿佛被冻结了,犹如结冰的湖面。
骤然,静止的湖面下涌起一股暗流!那股不知名的神秘力量居然再次出现,在脉管中急速奔流,其势汹涌,似乎要冲破压制释放出来。
发现异常,食心魔动作一顿。
青铜面具是如此的近,柳梢直直地对上了那双血红的眼睛。
血魔眼中,似乎有一丝惊疑之色。
柳梢再也承受不了,闭眼尖叫,与此同时,面前的食心魔竟也发出了一声痛呼。
痛呼声极为耳熟,和当年一模一样,那次食心魔被吓得匆匆逃走了。
柳梢连忙睁开眼睛。
就这眨眼的工夫,大片血雾已经消失不见,食心魔果然踪影全无。
“月!”柳梢倏地转回身,只来得及看到一道熟悉的、斗篷曳地的颀长背影,伴随着神秘的蓝色光芒,瞬间隐没在黑暗中。
。
另外的空间里,有人在对话。
“她还认得我。”意外。
“她是你的妻子,当然认得你。”粗重的声音。
“蓝叱你认真了,才一天而已,那时她只是个小孩。”
“如今她不是小孩了,主人,我必须提醒你注意规则,”蓝叱慢吞吞地道,“你的责任是庇护子民,她还不是你的子民。”
“可她身上有我的血,不能说和我无关,何况做一点超出责任的事,也不算是违反规则。”
“没错,这是规则的漏洞。”
“任何规则都有漏洞,最了解它的人才会发现,”月含笑道,“你看,我钻研了几十万年,多少也能找到一两个漏洞,发现了不利用,那是白痴。”
“主人,我必须警告你,未来你将自食其果。”
“我也必须警告你,你再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这种话,马上就会自食其果。”
“我只是口误,主人。”
。
魔阵撤去,周围动静恢复,涛声松声重新响起,柳梢僵硬得如同一尊石像。
许久,她缓缓地低头。
胸前没有血洞,心还在剧烈地跳动,背上衣裳已被冷汗湿透。
方才的一切……是真的,食心魔来过,他也来过。
五年,那身影仍然如记忆中一般挺拔优雅,方才一瞥虽短赞,她仍然认出来了,他又救了她。
还是没看到他的脸,听说神仙妖魔都不会变老,他是不是还那么年轻?
心情激动,思绪杂乱不清,柳梢完全没注意身后的脚步声,直到一双手伸来将她抱住,她才吓得回神,条件反射地尖叫。
来人立刻放开她。
“是你!”柳梢心狂跳,但她立刻就发现认错了,只因他们身形太过相似。
“哎,我好像没做什么吧,”陆离后退,“这么大声,让人听到可不好。”
确认是他,柳梢终于彻底地松懈下来,才不管什么误会,直接扑到他怀里,声音带着哭腔:“陆离!你才来呀!”
陆离拍拍她的背安慰:“好了,没事了。”
柳梢惊魂未定,颤抖着仰起脸,直到此刻她才发现,那低沉的声音不知何时竟变得越来越耳熟,柳梢登时有些茫然:“我遇上食心魔了!”
“食心魔?”陆离惊讶地望四周,“在哪里?”
“它被打跑了,”柳梢喃喃地道,“刚才有人救了我。”
陆离笑道:“原来遇上好人了,你真该多谢他。”
好人?柳梢立即推开他,出奇地愤怒:“谁说的!我最讨厌他了!才不想再看到他!”
陆离愣了下:“他有这么讨厌?”
“讨厌!”柳梢抬高声音,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见她气急败坏的样子,陆离轻咳了声:“没错,能让柳梢儿不讨厌的人,这世上又有几个呢,走吧。”
“我都差点被食心魔害死了!”柳梢终于想起赌气,“谁要你管,你去找她们呀!”
陆离摸摸她的脑袋,又拧拧她的鼻子:“乖,没事了,不怕……”
“我又不是小孩!”柳梢总算意识到这个动作不对,拍开他的手,直跳脚。
陆离瞧了她半晌,转身就走。
柳梢慌了:“陆离!你给我站住!”
陆离果然站住。
柳梢咬了咬唇,没再提之前的事,揉腿:“我脚扭了,怎么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