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快去吧。”
“你……”
洛宁道:“我先看她到底怎样了,立刻就来找你。”
原西城亲自封印了柳梢的魔力,应该不存在问题。谢令齐皱眉叮嘱:“此女出身武道,你已经保住她的命,断不可轻信于她,我让人守在外面,你看过就快些回去,我晚些时候再来找你。”
说完他便匆匆离去。
。
魔力恢复,柳梢在坑里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楚。
当时是谢令齐从自己手里接过冰弦琴,他最有嫌疑,谁知道他对洛宁的好是真是假呢……
眼下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柳梢抱着额头,觉得混乱无比。
原西城他们都不在,只让谢令齐与卓秋弦镇守青华宫,怪不得食心魔会肆无忌惮地下手!没想到的是,徵月魔宫此时干扰人间城防,声称救自己,这不是让仙门认定自己与魔宫勾结了吗?
“柳师姐。”轻飘飘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柳梢收回思绪,仰头看,只见少女坐在高高的岩石上,身形比往日更瘦小单薄。
良久的沉默。
洛宁开口:“你别怕,我想过了,只要食心魔还想潜伏在仙门,就不会轻易对我下手,从现在起我就守在这儿,没人敢来害你。”
是啊,还有人相信自己。柳梢哑着喉咙道:“我没事,你要当心。”
洛宁“嗯”了声:“我修为浅,这样你听着很费力吧?”
她用传音之术,是为了防备偷听。柳梢立刻道:“我能听见。”
洛宁又不说话了。
柳梢道:“别相信谢令齐。”
“我知道,”洛宁停了下,“我相信哥哥,他相信的是你,我也信你。”
一夜之间,公主失去了庇护,所以,也会长大吗?
柳梢静静地望着她。
看吧,柳梢儿,这就是你当初嫉妒的女孩子,天生残缺沉眠,醒来后仅仅在哥哥的保护下过了十几年快乐简单的日子,如今至少你还有一身修为,还有报仇的希望,她却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但是此刻,她在保护你呢。
还有什么理由放弃?还有什么理由自怨自艾呢?
“讲讲大荒发生的事吧。”洛宁轻声说道。
“好。”
夜帷落下,半月升空,谢令齐也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没有再来,洛宁也没有离开。
坑底潮水回涨,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洛宁歪倒在岩石上,应该是睡着了。
在柳梢的叙述里,她的哥哥是安心离开的,他盼望她能好好地活下去。
原来安慰人的感觉是这样?柳梢抱膝而坐,静静地听着水声。没有如实讲出最后的情形,因为怕她难过伤神。
托付三件事,实际上却只有两件。他其实是在担心妹妹吧?没有说出来,是因为他知道,她的处境比洛宁更加危险,她才是食心魔的目标。
“今日之事,换成宁儿我也会如此。”他这么说,是不令她内疚。
真换成洛宁,他会如何选择?柳梢没有计较这些,也永远不会再计较这些了。
也许有这个结果也是好事,若一切照计划,食心魔追踪自己回青华宫,商镜相信食心魔的存在,必会进行彻查,洛宁却偏偏在此时来了青华宫,重伤的食心魔难以藏身,未必不会迁怒挟持她,如今自己受冤枉,洛宁反而安全了。
柳梢心头猛地一跳。
阿浮君没有公开洛歌的事,难道是……
也不对,柳梢否认了这个可能,阿浮君跟洛宁又不熟,更谈不上什么交情,最多是洛歌当初从自己手下救了他一命,要说那个冷血的妖王会报恩,简直是笑话。
头顶似乎有动静。
柳梢警惕地抬眼:“是谁?”
洛宁还是安安稳稳地睡在岩石上,一朵斗大的雪花缓缓地飘落,紫衣男子立于花中,藻形簪尾上的宝石与雪光相映,显得那张脸更加柔和。
“诃那!”柳梢立即站起身,只来得及叫出这一声,眼泪便止不住地流下来。
见她蓬头散发形容狼狈,诃那沉默了下,道:“我都听说了。”
“你怎么进来的?”柳梢擦擦眼睛,又恍然,“是卓师姐?”
他与见素真君洛宜有渊源,又曾与卓秋弦联手对付食心魔,卓秋弦自然信任他。加上堂堂青华宫并非浪得虚名,就算商镜不在,长老弟子里也不乏高手,魔尊进来也未必能全身而退,所以卓秋弦才会同意让他来看自己吧。
柳梢本来还打算让洛宁再去找卓秋弦,如今见他来了,既伤心又欢喜:“你……”
“事不宜迟,”诃那压低声音打断她,“我来救你出去。”
柳梢大吃一惊,下意识地拒绝:“那怎么行!”
此时逃走,等于坐实了勾结魔宫的罪名。
“你已经无路可走,”诃那明白她的意思,“徵月魔宫明目张胆地要人,仙门认定你与魔宫勾结,就算商镜回来,你有十足把握令他相信你?”
柳梢愣住。
是啊,商镜回来又能改变什么?冰弦琴被毁,如何令他相信?仙门有魔仙,这个消息太骇人听闻,能为自己作证的只有羽星湖和阿浮君,就算阿浮君肯出面,妖界与仙门关系微妙,仙门会不会信他的话也难说;羽星湖又深入大荒寻找妻子去了,不定几年才出来,况且大荒地广凶险,他独自一人,变数何其多,食心魔可能已经着手安排对付他了。
诃那语气凝重:“此番白衣告知我消息,让我来救你,正好配合魔宫调虎离山之计,等商镜他们回来,你再要逃就难如登天,别忘了你是魔,总有魔性,纵使他们饶你一命,你也是终身被囚的下场。”
是白衣让他来的?柳梢看他一眼。
白衣屡次卖人情,是因为自己身上的力量?风浪中,洛歌最后留下的话是真的吗?
诃那以为她还在迟疑:“食心魔在仙门,你留在仙门一日,随时都可能发生意外,机不可失,你想清楚。”
柳梢打了个寒噤。
没错,方才若不是洛宁来,食心魔不就对自己下手了?
思绪乱如麻,柳梢指着洛宁随口道:“你先把她送去卓师姐那里,我……再想想。”
“时间不多,尽快决定。”诃那飞身而起,抱着洛宁离开。
柳梢盘膝坐下,强迫自己冷静。
究竟是该走,还是该留下来?此刻面临的抉择十分关键,也十分艰难,她却偏偏不是个会拿主意的人,每次的决定似乎都没有正确的。
走,仙门会认定自己有罪。
可是留下来,就等于把命运完全交给了别人,包括食心魔。
把命运交给别人?
心头登时雪亮,柳梢情不自禁地冷笑。
不!不能死,更不能被囚禁!洛歌为自己换回的生机,怎能轻易交给别人来定夺!此时离开也许会令误解更深,但至少还有机会,只要活下去,自己就能变强,能报仇,能做更多的事!
仙门大劫到底是什么?也许不是指食心魔得到魔婴,而是洛歌的陨落,仙门再无人能牵制食心魔,更可怕的是,他们根本不相信食心魔的存在。
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你想怎么做?你认为该怎么做?
柳梢清楚地记得他最后看来的那一眼,没有后悔,却有遗憾与内疚。
救了她,放走食心魔,觉得愧对苍生吗?那么就由她来完成吧,她要活下去,为苍生除去食心魔这个祸害,了却他的遗憾。
浮躁已久的心,终于在此刻回归宁静。
夜深,当诃那再次踏雪花到来,柳梢站起身:“我跟你走。”
。
昔年见素真君之夫正是青华宫东来尊者卓衍,诃那曾得见素真君指点,对青华宫结界也略知一二,严密的结界很快被撕开一角,禁魔坑底果然连通东海,两人立即潜入水中。诃那在海中如履平地,紫衣被水牵开,隔着生动的海波看去,竟也有种飘逸感。
柳梢避水急走。
有关海的记忆,如此的令她痛恨,又难以忘记。
两人逃出数百里,诃那才停住。
柳梢突然想起:“我们这样走了,会不会连累卓师姐?”
诃那摇头:“她明知我与见素真君的关系,还放我进去,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柳梢愣住。
谢令齐应该也是被她拖住了,原来,她终究是信了自己吗?
“好了,”诃那道,“那么多人看着我进青华宫,我也要去妖界避避风头,这些时日不能来见你了。”
为洛歌之事,仙门必有一阵忙乱,不可能进妖界去找他算账。柳梢点点头:“谢谢你,诃那。”
见她郑重的模样,诃那忍不住一笑:“你……”
突然,一道白影自面前的水波影里浮现,吓了柳梢一跳,却是阿浮君。
诃那便没再说,轻轻地颔首:“你来了。”
视线自柳梢身上扫过,阿浮君淡淡地道:“主君说人救出来之后,尽快回去。”
柳梢明白其中含义,他是在提醒自己记得妖君白衣的人情。
诃那转向她道:“我也不送你了,你的朋友就在前面接应,珍重。”
“谢谢你,也谢谢白衣。”柳梢再次道谢,然后遁走。
等她离去,阿浮君才又开口道:“这一次妖阙救她性命,再大的人情也不过如此,无论将来她是死是活,都会记得妖阙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