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瑟双手趴上木桌,脸颊也贴上了冰冷的桌面,她记不清昨晚发生了什么,仿佛清岑还未走远,絮絮叨叨地说着:“龙族总是男孩子多一点,但我想要个女儿,性格像清岑也好,像我也好,都会非常讨人喜欢呐……”
纪游不太相信这番话,他略微假设了一下,试想如果师姐有个女儿,还是一只顶着龙角的黑龙崽,但成日就像崽子她爹一样,走到哪里都冷着一张包子脸,想必没多少人有胆子靠近吧。
听见这番话的不止纪游,还有站在门口的灵安星君。
宁瑟没有戴变声手链,说话时用的也是本音,他们凤凰族向来以嗓音好听而闻名,浅唱低吟都堪称天籁。
灵安星君往那里一站,几乎就能断定帐内有个漂亮姑娘。
但看这姑娘的一颗芳心,似乎全部交给了他们清岑殿下,灵安星君就禁不住叹息一声,觉得她这般痴心妄想,无异于飞蛾扑火。
纪游刚准备出门找仙医,便发现他老爹一声不吭地立在门口,登时吓了一大跳,而后揣着衣袖道:“老爹啊,你怎么又来这里了?”
“你还有脸问。”灵安星君一把拎起他的衣襟,就势将他往外面拽,“说好了卯时出发,你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全车的人都在等你一个!”
“我不能现在走,师姐她染了很重的风寒,也许是因为凤凰不经冻,鸟类都应该养在温暖的地方,不然怎么会有北雁南飞……”纪游东拉西扯说了一通,忽然目光一凛,斩钉截铁道:“在昆仑之巅的时候,师姐一直很照顾我,我要是现在走了,实在太不讲义气!”
灵安星君脚步一顿,回头看向他儿子,跟着问了一句:“那姑娘是凤凰族的?”
纪游挺直了腰杆,抬头凝视他老爹,原本想骄傲地回答凤凰王族,想了想还是很低调地说:“是啊,货真价实的凤凰,还能变出天火。”
“你别和她走得太近。”灵安星君压低了嗓音,忽然开口道:“据我所知,我们的内应在魔族大首领的案桌上,瞧见了一根凤凰羽毛,形状和颜色都比普通凤凰好看的多,八成是来自凤凰王族。”
此话一出,灵安星君又后悔将它说了出来,毕竟凤凰王族避世已久,数万年以来,一直安安稳稳地待在天外天,不曾参与任何权位纷争,所以在整个天界,他们的威望依然很高。
灵安星君曾经面见过奕和仙帝,觉得他性情洒脱豁达,行事温和低调,绝非一位会勾结魔族的神仙。
灵安星君也和殊月仙君打过交道,殊月仙君待人处事不像他父亲,偶尔会有三分倨傲,只是其中分寸拿捏的很好,很适合做一个恩威并施的上位者。
不过话说回来,殊月仙君长了一身的傲骨,平日里已然一派清高,更没半点可能勾结魔族,那魔城之内的凤凰羽毛,就有点空穴来风的意思。
灵安星君面色肃然地沉思着,就听他儿子浑不在意道:“老爹你真的想多了,可能是一只凤凰从天上飞过,恰巧掉了一根毛,就被魔族的人捡到了呢,我听说黑市上一根凤凰羽毛能卖一千金,那大首领可能没见过这么贵重的东西,但是为人又很爱慕虚荣,于是故意把羽毛摆在桌上,巴不得路过的人都来看一眼。”
灵安星君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刚想教训儿子一顿,又听他有条不紊道:“老爹你肯定是不记得了,娘亲从前养的那只花喜鹊,有时也会掉毛的,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
话说到这里,纪游脑中灵光一闪,用他师尊所教的控风诀,猛地挣脱了他老爹。
而后一路奔向仙医所在的位置,边跑边叫道:“仙医大人!快来救命啊!”
因他喊声特别大,没过多久,就召来了五六位仙医,还有两三个白袍医女,都被他逐一带进了宁瑟的军帐。
诸位仙医和医女多少都有点震惊,在军营待了这么长时间,他们从未听说营中还藏了这等美人,更让他们震惊的是,这位美人还病得不轻。
医女诊脉的时候,宁瑟还在说胡话,诸如“清岑在哪里”,“龙蛋在哪里”,还有“你站着别动,等我来追你”。
一旁的纪游简直不忍细听。
好在风寒不算大病,也用不了多少药材,几位仙医看着宁瑟把药吃完,便依次离开了这里。
纪游还想留在营中,却被他老爹揪着衣袖道:“仙医说了,人家姑娘疲劳过度,身染风寒,当下最需要静养,你跟在这里瞎参合什么?”
随后一把将他拽走。
四更天时,宁瑟蜷在被窝里攥紧床单,她的确需要静养和休息,然而床板并非梧桐木制成,又没有清岑陪在身边,她浑身上下都很难受。
大概是因为她天生会控火,体内火气一直很旺,一旦着凉发烧,更是倍感煎熬,随着晕眩感阵阵上涌,她忍不住暗啐一声,还狠狠捶了一下床。
此刻时辰尚早,一轮圆月隐在薄云之后,天际没有半寸微光,帐外却响起了悠长的号角声,侦察兵一骑绝尘踏蹄而去,途径一望无际的落雪平川,直奔数里之外的巨大魔城。
等到第二天早上,宁瑟才知道他们又出兵了。
但因宁瑟的军牌被清岑捏得粉碎,她的名字便不再属于二十一军营,而是被转移到了近卫兵的名册中,近卫兵直属于清岑部下,他无意带上她,她当然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出发。
营中留守了不少兵将,芷娟副将军也是其中之一。
宁瑟跑去看了她几次,想问大军去了哪里,打算什么时候回来,更想问有没有关于清岑的音讯。
这些问题,每每被她提到嗓子眼,又重新咽了回去。
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一个月。
五座魔城合并为一,城内诸多魔族配合并不默契,诸多将领达成一致,若想歼灭这座史无前例的巨大魔城,务必要速战速决。
然而其中艰险无人能预知,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前线的天兵天将仍然没有凯旋的迹象,更没有传回来一封捷报。
宁瑟每晚都睡得不太安稳,梦中常有光怪陆离的景象,譬如连绵战火烧光宫殿,玉碎山崩天塌地陷,这些场面来回反复,搅得她心神不宁且坐立难安。
而她熟悉的人都不在附近,她甚至不知道还能和谁谈论这些,只是一心盼着清岑能早点回来,等他回来以后,她再去和他道个歉,兴许能让他不再生她的气。
她的生辰也快到了,返回凤凰宫乃是迫在眉睫的事。
自从宁瑟化出人形以来,每年过生辰的时候,都会看到百鸟朝凤的璀璨壮景,天外天会升起一片七彩祥云,天宫乐师会奏起古调仙乐,水榭凉亭边开满了凌霄花,从早到晚皆有万丈霞光。
大多数的飞鸟会奔向凤凰宫找她,找不到便会失落离开,也有一些鸟雀格外执着,倘若不能在凤凰宫里看见宁瑟,将会努力探寻她的位置,一路飞到她所在的地方。
第44章 零悴
辰时一刻,天色微亮。;
雪水洇湿鞋底,地面但余碎冰残霜,宁瑟踩着冰雪走了一路,手心捧了一个滚热的火球。
她的生日就在明天,倘若不能在今日赶回凤凰宫,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这一个多月以来,她每天早起守在营外,守到深夜也不愿走,像一块坚定的望夫石,可她不仅没有等到清岑,甚至收不到他的音讯。
返回凤凰宫的计划一拖再拖,直到今早宁瑟起床,发现两只圆滚滚的山雀,各自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不声不响蹲在她的床边。
两只山雀都不过巴掌大,爪子还冷得打颤,嫩红的鸟喙像是初生的荔沙果,眼见宁瑟从睡梦中转醒,它们原地一蹦跳到了床脚。
刚好被宁瑟一把抓住。
然后塞进了袖子里。
山雀们欢啼了一声,在袖中使劲磨蹭宁瑟的手臂,因它们实在飞了很远,蹭了两下便没劲了,于是本本分分地窝着,变得非常老实。
宁瑟不太清楚她养的这两只山雀怎么知道她不在宫中,又用了什么方法找到了她,更不知道这两只山雀辛辛苦苦飞了多久,才从四季如春的凤凰宫飞到了终年严寒的蛮荒之地。
“你们何必来找我呢?”宁瑟蓦地停下脚步,抬头看向前方山头,“我今天就要回凤凰宫了,你们待在宫里等我回来不好吗?”
两只山雀没有应声,从她袖中探出毛绒绒的脑袋,随她一起遥望前方。
为了早点赶回凤凰宫,宁瑟抄了一条近道,她打算横穿蛮荒雪山,沿着天寒江畔御风而行,这日傍晚便能到达北漠边境。
而今她正站在雪山脚下,方圆十里内瞧不见半个人影,当空寒风肆意呼啸,带着若有若无的魔气,她的心弦倏尔绷紧,凝神细听周围的动静。
“在你尚未出生的时候,每年的百鸟朝凤,都是奔着我来的。”
这声音从宁瑟背后传来,隐含了几分嘲弄的笑意。
天外日光清冷,雪地上乍现一道拉长的阴影,宁瑟没有回头,足尖点地一跃而起,手下即刻拔剑出鞘。
这一番动作行云流水,她的指尖却微微发僵。
“你好歹是我的亲侄女,一句话都不和姑姑说,就要和姑姑动手打架吗?”那人轻笑着道:“我很久没回天外天了,不知道凤凰宫里有没有人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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