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驯服你的龙 (萧雪鱼11)

　　“我一直在观察他，”阿希姆很难得说这么多话，他似乎将这些话埋在心底很长时间，终于能够在合适的时间向合适的人倾诉出来，雷恩和陈曦不由地都安静下来，认真地听着，“他有野心，有行动力，或许不会是一位贤明的君主，但高度的中央集权能够极大地提高政府部门工作效力，更有利于这场战争。”
　　“什么战争？”雷恩愣住了，这两个人回来就一声不吭，他连问几次没人理，只能猜测救援首相行动不成功，可战争又是怎么回事？
　　“帝国不是已经签订了和东联邦的停战盟约？”
　　仍然没有人回答他。
　　“阿希姆，”陈曦只盯着前方的背影，“为什么？”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
　　她闭上眼睛，缓慢地、艰难地呼出一口气。
　　“是因为当年那件事吗？”
　　……
　　车厢内三个人同一时间静默下来，连呼吸都低至不可闻。
　　“不，”阿希姆陡然刹住车，“不是因为当年那件事。”
　　车门升起来，雷恩和陈曦往外看去，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经回到帝都近郊，不远处正是雷恩迷路那个三岔口。
　　“你们就在这里下车，雷恩，带她回你的教区，替我照顾好她。”
　　雷恩立即看向陈曦，后者低下头，双手紧握成拳。
　　“你想做什么？”
　　阿希姆回头看她，忽尔一笑。
　　他很少笑，笑起来的样子远比不了不笑英俊，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像一条噬血的、傻乎乎的大白鲨。
　　“是我说服了首相不带扈从由边境返回，又是我带回首相的尸体……”他转向前方，戴着丝绸白手套的右手轻轻拍打方向盘。“皇帝陛下需要一头替罪羊。”
　　陈曦咬咬牙，埋头钻出车门，双脚落地即转向另一边，用后脑勺对着他们。
　　车内两个男人都望着她的背影，一阵风来，穿得她的长发轻轻扬起，她还套着阿希姆的迷彩外套和红色军服，细细地扎在腰间，身形孱弱纤巧，比任何时候的她都更像一位需要关爱和保护的普通女性。
　　“兄弟，”雷恩伸手想拍他的肩，被阿希姆灰色的眼瞳一瞪，中途转向拍了拍他的后座，“我们走的道不同，我不知道你是对是错，留给耶和华来判断。我只但愿你——”
　　他又拍了拍后座，“但愿你活着，这次重逢，我看出你和陈曦都有严重的心理问题，她是抑郁，你是强烈的自毁倾向。你这次行动硬要带上我们，该不是为了见我们最后一面？”
　　“我不会死。”阿希姆照例没有理会他的问题，“皇帝陛下需要我。”
　　“哦？”雷恩见不得他对皇帝莫名其妙的忠诚，哼了声，“因为你是最英勇的骑士？”
　　“不。”阿希姆留恋地最后望一眼陈曦，目光移向前方，收敛起所有形于外的感情，恢复成面无表情的冷峻。
　　“因为我是会喷火的恶龙。”
　　她看那辆悬浮车升至空中，掉转车头，与来时相反，来时他们迎着太阳，如今，阿希姆一个人背朝阳光渐行渐远。
　　雷恩就在她身侧，手握十字架喃喃念叨着什么，陈曦忽然有点羡慕他，她不相信他真的信仰耶和华，但他装得那么像，也许能够骗过自己。
　　而她呢？她只能点一支烟，深深地吸气呼气，看着视界变得雾茫茫，烟雾消失以后，就看不见阿希姆了。
　　他做错了很多事，她想，老师总是说，做错事就该受到惩罚。
　　可是想到再也看不到他，想到他在她面前单膝跪下，仰首向她，他的眼睛在阳光下是半透明的灰蓝……
　　陈曦想，她的心还不够坚硬，她那颗不够坚强的心会在冬日里冻得*，会因为寒冷和痛苦裂成碎片。
　　“我不会放弃的。”她轻轻地自语，旁边雷恩听到了，好奇地问：“你不会放弃什么？”
　　陈曦掐灭那支烟，转头望向西侧，下午四五点钟的太阳，半悬在西天温柔而固执地回望她。
　　“我不会放弃……驯服我的龙。”

　　☆、第三十四章 －杨欢的反击

　　杨欢醒的正是时候。他不知道药效还能持续多久，这次的伤势比以往经历过的都要严重，他每次醒来都会默默地计时，然后忘记数到几就晕过去。
　　触觉变得非常敏锐，他甚至感觉能用汗毛分辨温度和湿度的变化，相对而言是视觉和听觉退化，睁开眼睛只能看到扭曲的线条，耳朵里听到的是隔着一层的杂音，仿佛他被人按住头压进了深深海底。
　　然后他忽然睁开眼，清醒无比，大脑和身体机能被调适到最完美的状态，感觉有什么东西钳着他的双腿，不假思索地收腹挺身，左臂横过去箍住那人的脖子——原来那是一个人——右掌顺势一推。
　　“咯”一声轻响，那人的身体瞬间软成一滩泥。
　　杨欢把尸体当作盾牌挡在身前，谨慎地观察了一番周围的环境，发现自己在一辆悬浮车内，仔细回想，他在无数次短暂清醒的间隙见过这辆车，曾经有个黑袍的神父在车内检查他的伤口，他试图挟持他，下一秒却又失去了知觉。
　　他回想得更多，想起了陈曦和那个穿着红色军服的金发男人，杨欢并不算个真正的军人，对帝国的军制一无所知，他只是凭实力判断：那个男人很强。
　　如果帝国的军人都这么强，他不得不重新评估自己的实力差距。
　　等了一会儿，并没有别的人进车里来，四周安静如恒，杨欢把尸体往前推，和车门之间形成空隙，自己凑过去迅速望了眼。
　　外面似乎是地下停车场，昏暗阔大的空间内只悬着一盏橘黄色的灯，灯泡和电线都□□在外，迎着风摇摇晃晃。
　　杨欢想了想，转身把尸体拖出车厢，光照到死人身上，他这才发现那也是一名军官，穿着的红色军服与那金发的男人同一制式。
　　军服的左胸上还有一枚金色徽章，杨欢识得的通用语字符有限，摘下来努力辨认了一会儿，大约是狮子的意思。
　　他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放弃再深究，丢掉徽章，三两下剥除尸体的全套装束，换穿到自己身上。万幸两人身材差相仿佛，除了鞋不太合脚，其它竟如量身定制一般。
　　换衣服的时候杨欢又检查了一遍伤口，射入体内的弹头被缓慢地挤了出来，肉痂恢复平滑，除了颜色仍然粉红，看起来与旁边的肌肤别无二致。
　　他将尸体扔回车内，犹豫了片刻，不知道该不该连车一起开走，最后觉得目标太大，先摸清形势再说。
　　杨欢在车窗上照了照，确定自己现在已经是一名英悍挺拔的帝*官，随手将帽檐压低，毅然朝外走。
　　军靴敲在坚硬的水泥地面上，脚步声随着回音扩大，溢满整个空间，杨欢不识路，没多久就走到尽头，只好原路又返回。
　　这次他注意到墙上的行车标识，半猜半估，居然顺利找对了路径，很快就看到通往停车场上层的电梯。
　　杨欢伸手按亮了电梯，两秒后，电梯门滑开，另一名红衣军官边看文件边埋头走出来。
　　记得自己在伪装，杨欢不情愿地侧身让他先行。
　　擦肩而过，红衣军官忽然抬头看了看他，立即皱起眉。
　　“下士，”他严厉地喝问，“为什么不带徽章？你的主官是谁？”
　　真是麻烦。
　　杨欢“啧”一声，出手疾如闪电，掐住他的喉咙将他又推了回去。
　　电梯门悄没声息地合拢。
　　帝都爆发了大规模□□，陈曦和雷恩硬生生被you行队伍冲散，无可奈何之下，两个人都决定先把自己的事做好。
　　陈曦被you行队伍裹挟着走过三条街，终于寻到空档，钻进一条小巷。
　　她平常带外卖那家餐馆大白天关门闭户，陈曦不信他们也去参加了□□，东遗人对政治的兴趣远比不上对美食，大约不是在睡觉就是躲起来玩纸牌。
　　她使劲敲门，果然大厨过来应门，热情地卖给她一份饭菜，又允许她抄近路从后门离开。
　　回到飓风巷，邻居们也都在，一个个无所事事地躺在屋前花园晒太阳，看到她完整无缺地从“警察局”脱身，有人高兴地打招呼，有人不过是懒洋洋地多瞥一眼。
　　相比外面的沸反盈天，这样事不关己的态度反而让陈曦感觉亲切，她苦笑了下，隔着窗户向李大叔挥挥手，后者“啪”一声拉下了窗帘。
　　房东太太的小房子仍是老样子，陈曦总觉得它和它的主人活在风暴漩涡的中心地带，仿佛多萝茜的童话小屋，就算有一天东西女巫毁灭世界，它也能够幸免。
　　但绣球花已经落尽了。
　　隔着栅栏，陈曦望到满地残瓣，光秃秃的花茎顶着抖抖索索的花蕊。
　　她停了两秒，挂起一个笑容，推门走进去。
　　锁链落地的声音非常响亮，他被打断了思绪，皱了皱眉，却没有睁开眼睛。
　　门开的声音，脚步声，门又关上。
　　“上校，”安德烈安的声音，他强捺着怒气，声音又低又哑，“你到底还瞒了我多少事？”
　　他慢慢地睁开眼，正上方一框小小的铁窗，陈曦呆在这里的时候，光透过窗户照着她；而今天已经彻底黑下来，没有光照到他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