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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命 (少夷君)


九知懵了一下:“是啊,你怎么知道?”朝良又闭上了嘴不说话,九知恍然:“那阵法是你设的?”
模模糊糊才听到朝良一声唔,九知被气笑了:“你可欠了我三条命了啊!”
她本是开玩笑般的语气,哪知道朝良却突然道:“嗯,我记得,我都会还给你的。”
这般郑重其事,倒让九知有些措不及防,她哎呀一声:“那我记着了,看你怎么还。”
说着又将话头往别处转去,朝良也便听着,时不时地说几句话,笑两声,快到无极渊时,九知的声音突然顿了顿:“无极渊到了?”
朝良有些讶异:“你怎么知道?”
前面十丈便是无极渊的入口,守卫正在那里打着瞌睡,九知沉默了片刻后,道:“我曾在这里被关了三十年。”

☆、第70章 终章

朝良不愿去问她是如何度过在无极渊中的三十年,这里是神罚之地,每一日都有数道天雷劈下,抽筋剥骨的痛。他终于知道百年前自己在雨夜中将她救回,替她拔了魔筋之时她连痛都不曾喊过一声,只死死咬着嘴唇,面色苍白。
架起仙障来,朝良进入无极渊中时,恰有一道天雷劈下。若不是仙障加身,怕是早就将他劈得外焦里嫩,九知是这样在剑中打趣的,左右如今她是能算是个剑灵,定光剑身不毁,她也不能被毁,朝良听了她这一句,好笑道:“你是忘了我本就是从火中涅盘而生的。”
九知迟迟发笑:“是,你还会在朱雀火海里煮粥呢。”她哎呀一声,“朱雀火海好顽么,我还没去过呢。”
听她话语里的兴致勃勃,朝良于心不忍地打击她道:“不大好顽。”
九知很是不满:“你又不是我,你怎晓得我会觉得不好顽?”
“因为你生性怕热贪凉,朱雀火海那种地方,不合适你。”
“哦,这样啊,”九知想了想,又随口问道,“那什么样的地方才合适我?”
朝良并未立刻作答,在九知瞧不见的地方,他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然后道:“我心里。”
九知一怔,定光剑中的世界是温热的,她盘腿坐在里面,身下有莲花宝座,定光剑灵安然熟睡在她身边,她略俏皮地歪了歪头,眼底有些犹疑与哀伤,但朝良看不到,只听她的语调轻快:“好啊,那我就住在你心里了,可不要撵我走。”
“好。”
人生太长,总需要一个人在心间相伴才不显得过于孤单。
一路上九知絮絮叨叨地在讲:“当年我从巫族那里逃出来后,旧伤还未好全,迷迷糊糊之中就走错了道,遇上了一群人想问问狄山到底往哪个方向走,结果他们二话不说就把我打晕了。待我醒来后我便在这无极渊中,被玄铁锁链拷着,挣也挣不了,那时我还以为是哪个仇家把我捉着偿命的,每日天雷都劈在我的脊骨,我觉得他们真的是小瞧我了,我连死都不怕,还会怕这个么?”
她笑道:“天雷劈了我三十年都未把我劈死,不过这无极渊实在是太暗了,你不晓得天雷每次劈下来时我都能看的一清二楚,狰狞得很,都没有琅玕树好看,当然啦,你最好看。只是暗里突如其来的亮看多了,眼睛就在那时变得不大好的,等从无极渊逃出去时,我已经看不起什么东西了。”
朝良一直沉默着,听她语气轻松地说:“啊,不过说来也很奇怪,自从遇到你后眼睛便也好了起来,大概是凤凰血包治百病的缘故?比横琴的那些药好使多了,你怎么没有想着用自己的血来炼丹,然后卖出去呢。”
“你以为谁都能喝我的血吗?”朝良不咸不淡地道,九知讪笑:“那自然不是了,凤凰血至纯至阳,虽是包治百病,但也容易被这纯阳之气激得走火入魔,大抵这天地间唯一能饮凤凰血的也只有我了吧。”
所以我心间只能容下你一人。
朝良在心里默念道,关押聿修的地方近了,九知啧道:“嗳呀,就是这里,当年我就是被锁在这里的,你瞧瞧那右边的石柱上是不是还有三道爪子印,那是我第一次受天雷时疼得受不住给抓的,但后来就好了,被劈多了,也就不觉得疼了。”
那曾经锁过她的两道天石柱,如今锁着的是聿修,这位山神生得清矍异常,巍巍弱弱一阵风都能将他吹倒。九知依稀记得在自己的记忆里聿修并不是这样的,总之要比现在瞧起来有生气得多,待她瞧见聿修脖子上斑驳而狰狞的咬痕时,便知晓了一切。
她长吁了一口气:“薄朱果然在这里。”
朝良也将那些咬痕看在了眼中,他慢慢靠近了聿修,脚步声将半昏睡中的聿修惊醒,虚弱的山神抬起了头来,看见灰衣神君无悲无喜的脸,一丝讶异也无,淡笑道:“朝良神君,别来无恙?”
朝良形容冷漠,波澜不惊地道:“那日在寿华野,本君见到长离便觉得很讶异,但未料想到是这般缘由,你这样做值当吗?”
聿修动了动胳膊,那锁着他的玄铁链被拉扯得发出沉重的声响,他十分平静地道:“朝良君这话问得古怪,我若是觉得不值当,又为何要这般做呢?”他的脸颊已经深深的凹陷下去,再不复传闻中清俊山神的形容,“我既然这般做了,那定是认为这样做值得,不计较有什么后果,只因为我这样做,她便会欢喜,这样的事情朝良君也做过的,不是么?”
石柱上盘着九条踩着雷云的龙,个个目龇欲裂,狰狞异常,九知心口隐隐有些发痛,她撑在莲花座上,对朝良道:“薄朱就在附近。”
朝良本也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同聿修多费口舌,眼皮一掀,往右看去:“出来吧。”
“呵——”
轻慢的一声笑,阴森叵测的无极渊底突然绽开朵朵红莲,红衣的薄朱踏着红莲行来,眉目妖冶异常,她倏忽靠近,就抵在朝良眼前,顶着破军的面容,嘴角勾起,艳得惊世骇俗:“你,是在叫我么?”
馥郁的香气从她发间传来,她衣领大敞开,白皙的胸前有一道丑恶的伤痕,像是被人狠狠挖出了血肉,又再度重填般,与雪玉般的软肉格格不入,她的指尖划过了朝良的唇,呵着唇齿的温热湿意,舔唇道:“朝良君是想我了?”
定光霍地飞出剑鞘,向薄朱胸口斩去,她身形一偏,就逃至聿修身边。但定光太过锋利,纵使她已用尽全力躲避,却还是将她脖颈划开一道口子,汩汩向外留着血,薄朱半倚在聿修的背上,血就从聿修的肩背流了下来,像在描绘某种不为人所知的图腾。薄朱探出舌头来,在聿修的脖颈上舔了舔,柔软的舌头将血尽数卷去,露出那一片病白苍痩的肌肤,上面交错着数道牙印,薄朱眯起眼来,慢慢张开了双唇。
那些牙印与她的牙刚好吻合。
聿修面上露出痛苦而愉悦的表情,他仰起了头,朝圣般闭上了眼睛,只等待薄朱的牙齿咬破他的皮肉,用舌尖辗转舔舐着他的鲜血,然后卷入她腹中。他发出悠长而满足的叹息,然后再度陷入昏睡当中,薄朱身上的伤,因她的举动而渐渐愈合。
她又抬起头来,抹去了嘴角的血,笑道:“杀了我,对你而言有什么好处呢?”
那笑肆意得与长离仿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般,她眼角的泪痣盈盈欲坠:“你将我杀了,再取走破军的心脏,可你不晓得的是,心玉石如今已经被我解开了封印,又成了鲜活的心,如今破军是九知,这颗心脏于她而言再无用处,你将这颗心挖出来也无济于事,那么挖了又有什么用呢?”
“反正我已经是她了,连这张脸也与她当年如出一辙,她不就是凭这心玉石而成为的破军么?没了这石头,她什么也不是,现在那些供她差遣驱使的亡魂已经属于我了,我同当年的她一样,那么我为什么不能成为破军?”
这恨意从万年前她便有了,从长离心甘情愿舍弃一切追随在她身后时便有了,嫉恨像是吐着毒信子的蛇,将她的情绪都缠绕得扭曲。她指着心口的那一块伤疤,纵使晓得长离待她与旁人不同,都是为了让她作为破军的替身,代破军去经历死劫,但他亲手剜去她心脏时她依旧是心甘情愿的。
但事后却越来越不甘,似是有某个声音在对她说,你现在有了当年破军所拥有的一切,那你为什么还要替她去死?
是啊,为什么?
所以她闯入离天阵中,夺去另一半心玉石,再度将心口的伤挖开,解了心玉石的封印。
但怨魂的戾气每日都要将她伤得经脉寸断,她只能来寻聿修,他曾是可令万物复苏的山神,只有他才能治愈她的伤。在无休止的撕裂与无休止的愈合中,她被折磨得几近崩溃。
朝良看着这张脸,本该是最天真纯粹的面容,不染丝毫尘埃,却因怨魂的支使连清澈透亮的眼眸都变得浑浊,他流露出怜悯的神色,觉得甚是可惜:“你错了,你永不可能是她。”
“凭什么!”薄朱勃然喝道,“她什么都能有,只消立于云端做尽渡世的姿态,而我非要替她去死。”她沾满鲜血的唇张开,“我已经想通了,只要她比我先死就好了,那我就不用死了,她不是生来就是要死的吗?好啊,我成全她,让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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