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蛇之王 (三月子归)

墨檀眉头微蹙，眸中映着她苍白的容颜，嘴唇翕动吐出“阿蘅”二字。欲将她拉住，触目的却是她滑落脸颊的泪痕，伸出的手停顿了一刻，她的人已向上清天尊身边跑去。

天顶的九缪像受了指示，双手化出的光箭，如同散开的翎羽分出无数的细小光箭，铺天盖地的射向地面。

不少光箭的方向也指向了阿蘅，上清天尊衣袂轻轻一挥，光箭偏离齐齐向墨檀而去。

暮然间，一团黑雾将牛毛细雨的光箭吞噬，阿蘅的视野被光与暗的掠夺所充斥，腰际被一只猿臂紧紧揽住。

阿蘅略微惊吓，欲挣脱这道束缚，一个暧昧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徒儿别怕，是师父，我带你离开‘幻镜’。”

阿蘅只感身体一轻，稳稳地落在金色的羽翼上，低头一看居然是只足有百丈的金色鹏鸟，鹏鸟长喙一张，赫然是九缪气闷的声音：“本尊只变形一次，不会再允你下次了。”

上清天尊话中夹杂一丝讽刺：“屈尊为坐骑，着实是侮辱了九缪神君，但天下没有比鹏鸟速度更快的坐骑。先离开此处，我设下的结界困不了他一时半会。”

九缪长啸一声，双翼怒张腾空而飞，冲向撕开的天顶。

阿蘅突然惊醒般叫道：“木头呢，他还留在那。”

上清天尊指着羽翼之下：“诺，他不在下面吗？”

阿蘅朝下一看，木头人竟然抓住鹏鸟的爪子，努力地向上爬来。她害怕木头会掉下去，对上清天尊说道：“有法子能让他上来嘛？”

上清天尊轻哼一声，手中化出一根长绳，将木头人吊了上来。

此时鹏鸟已飞出撕开的天顶，阿蘅才发现之前所处，就如同上清天尊所说，不过是他制造的“幻镜”，镜面的裂痕就是所谓撕开的天顶。

阿蘅心道，她与木头人何时进了上清天尊的‘幻镜’，就连同是神灵的木头也没一丝察觉。而最让阿蘅心惊的是镜内光与暗的对决，这‘幻镜’真的能困住强大的墨檀？

上清天尊长袂一卷，镜子的裂痕缓缓缝合，阿蘅心头一紧，她看到镜内黑暗已完全吞噬了光芒，幽磐戟青色的闪电已劈向镜面。

上清天尊催促道：“九缪速度再快些。”

鹏鸟加快飞速，瞬时一跃千里。阿蘅全所未有的疲倦，眼皮不知觉的闭合，身体倾倒而下。

木头人稳稳接住阿蘅，将她的头靠在自己膝盖上，触摸湿润的额角，安抚她好好睡去。

阿蘅再一次梦见了师父，他背着十岁的自己，在崎岖地山路上蹒跚地走着。日落归西，师父的侧脸浸浴在霞光之中，美的不似凡尘之人。

阿蘅喃喃道:“师父，李大哥过几日就要成亲了。”

师父温和地说道：“有喜糖吃高兴嘛？”

阿蘅撇撇嘴：“高兴是高兴，但有点难受。”

师父奇道：“为何？”

“李爷爷说李大哥有了媳妇，就不能和我们愉快地玩耍了。”

师父噗嗤一笑：“那是当然，李大哥得陪着新娘子，哪有时间跟你们小毛孩一块玩。”

阿蘅一脸天真：“我们可以等他媳妇走了再一块玩。”

“不行，成了亲是一辈子的事情，李大哥和他娘子会永远在一起。”

“啊……”阿蘅有些失望，过一会突然兴奋地说道，“那我长大后可以嫁给师父嘛，我们也永远永远地在一起。”

“你这小屁孩说什么荤话，你长大后会遇上真正喜欢的人，到时候你就不会说这种话了。”师父怒斥一声，语气又温和起来，“总有师父不在你身边的一天，你一定要活得开开心心的。”

“师父你才说荤话呢，阿蘅会一直陪伴师父的。”

阿蘅渐渐觉得疲倦，窝在师父背上沉沉睡去，进入梦乡时似乎听到师父的叹息声，心想醒来后便是家里了，可以吃师父亲手做的炖蘑菇了。

……

阿蘅睁开眼皮从床上坐起，醒来的地方是熟悉的闺房，餐桌上摆着可口的饭菜，可却说不出来的不对劲。

不知从何处飘来琴瑟之音，琴调抑扬顿挫，时而高山流水般激扬起伏，时而杨柳飘絮般飘渺低沉。

阿蘅顺着琴音来到竹林处，见穿着一袭绣着青竹的白衣男子，端坐在石案旁轻抚琴身，玉器般的手指下倾泻出哀怅的曲调。

“师父……”阿蘅不由自主地唤道。

不对，这不是师父，男人抬眸对阿蘅一笑。他的面容和气质与师父一模一样，眼眸中却有睥睨于万物的傲然。

这时天空一声雷鸣似的嘶鸣，一群五彩凤凰从天空翱翔而过，阿蘅一个不稳跌在地上。

阿蘅有种直觉，这里绝不再是“幻镜”，也不可能是她以前真正的家，那到底是在何处？

第26章 东海蓬莱

上清天尊仍抚着琴弦，头也不抬，不咸不淡地问道：“徒儿摔得可疼？”

阿蘅趔趄地站起身，啐了口：“你不是我师父，不要徒儿徒儿的，假惺惺的叫唤我。”

上清天尊轻笑一声：“你在世间举目无亲，没我的庇护，早已落入墨檀手里。我又有你师父的精元和记忆，除了我你还能依靠何人。”

阿蘅瞧着那张和师父肖像的面容，心口一阵悸动，愤然地道：“你帮我摆脱墨檀不过是为了激怒他，亦或是别的目的，我师父温良恭俭，你哪里和他一样。”

琴声戛然而止，幽深的眸子瞟向阿蘅，嘴角的弧度微微勾起：“若你师父当真如此，为何对你有所图谋？”

阿蘅捏紧手心：“就算如你所说，我师父对我……他也做不出卑鄙无耻之事。”

上清天尊淡淡道：“那么，假如你师父以师徒情谊迫你就范，你会答应他嘛？”

阿蘅咬着下唇，面露彷徨：“我自幼只听从师父的，他的话我不敢逆从……”

上清天尊斟酌她的表情，笑得愈发深不可测。

阿蘅在他目光下好似赤条条的，肌理骨髓都被看得一清二楚，不禁恼怒地想远离此人。

正要转身离开，阿蘅突然想起一个问题：“这是何处？莫非又是劳什子幻境？”

上清天尊道：“此处是东海蓬莱，我所管辖的仙域，魔物一踏进来如同上刀山火海，每一处仙气都会灼烤他的肌肤，一点点腐蚀他的身体。你在这里也可以放心居住，不用再怕墨檀找来。”

难怪这里的气息和别处完全不同，吸入肺腑有股莫名的舒畅清新，竹林间穿梭的鸟雀也和凡间不同，奇形异状且羽毛华丽，浑然天成的高贵。之前从天空飞过的五彩凤凰隐约坐着人影，昭示此处确实已不再是人间。

阿蘅满脸诧异：“这里又为何和我家一模一样？”

上清天尊柔声道：“就是为你而建的，你可喜欢？”

阿蘅厌恶地蹙了蹙眉，心道不知他又在搞什么诡计，径直向院落走去。

推开屋门，飘来的饭菜香勾起她虚空许久的肠胃，肚子发出一声轻轻的咕嘟声。

只见木头人正上着菜，猛然瞧见阿蘅，木臂托住的菜盘险些掉了下去。

“小心！”阿蘅小步跑过去，将菜盘端到饭桌上，吸了口菜香对木头人问道，“是你做的菜饭？”

木头人挠挠头，缓缓点点头，木臂始终耷拉着垂下。

阿蘅啧啧称叹: “闻起来好香，一定很好吃，木头你好厉害！”

木头人垂着头随阿蘅坐下，用余光瞟阿蘅夹菜。

阿蘅将竹笋含进嘴里嚼了嚼，突然“唔”的一声。

木头人像被雷击到般弹了起来，赶紧找了个篓子替到阿蘅面前，示意她吐出来。

“咕嘟”一声，阿蘅吞了下去，兴奋地对木头人道:“木头，你做的好好吃哦，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你是怎么做的？”

如果木头人有脸皮，估计现在脸是通红的。

阿蘅又夹起一大戳米粒放进嘴里：“饭做的糯糯的，也很好吃，木头下次一定要教我！”

木头人自然不可能有所表示，他许久不动不动，愣愣地瞧着阿蘅美滋滋地扒饭。

木头人不能吃饭，阿蘅索性将饭菜一扫而空，揉揉肚子一脸满足地喟叹:“好饱哦，不过感觉还没吃够……”

木头人蹬的一下站起身，朝厨房摇摇晃晃走去。阿蘅赶紧唤住他:“不用再做了，我肚子真的装不下了！”

木头人才缓缓地回过身，朝阿蘅乖巧地点点头，一双木臂上卷着的帕子掉在地上。

阿蘅好似瞧见什么东西，好奇地向木头人走了过去:“木头，你手怎么了？给我看看……”

木头人慌忙把木臂别在身后，躲躲闪闪不让阿蘅看。

阿蘅一个快步，绕到木头人身后，手触上木头人的木臂，嘴角不自觉抖动:“木头，你的手，怎么回事……”

只见那双木臂像焦炭般乌黑，顶上缺了个很大的口子，应该是被烧掉了。

阿蘅眼角瞬间湿润，轻柔地扶上被烧焦的部位，嘴里喃喃道:“是我的错，之前怎么会答应让你下厨房，你明明连手指都没有，对不起……”